成暄仍仰头望着。那白鹰消失的云端，正慢慢摇曳飘散，宛若一帘轻纱随微风轻轻拂舞，蔚蓝的天际若隐若现，绵长悠远。
“世子，吉兆啊！吉兆啊！”陈银匠兴奋的声音，唤回成暄纷乱的思绪。
征东军队兵分四路之时，作为向导的陈银匠和苏六顺本已完成使命，可以随伤兵一起返回中原，但这二人均不愿离开大军。他们都是凌州人士，恳请留在范阳军中听命，成暄准了二人的请求。
陈银匠和苏六顺一个银匠一个铁匠，经常联手发挥所长，修补战斗中损坏的兵器。在军队休整时，他们还收集起废弃兵器，淬炼一些新的利刃。当初，成暄得到的储寒剑并无剑鞘相随，陈银匠和苏六顺精心锻造了新剑鞘，与宝剑形神合一浑然天成，令成暄赞叹不已。
成暄平日经常向陈银匠和苏六顺了解北国风土人情，侍卫们与二人熟络，因此陈银匠莽莽撞撞地跑过来，并没有受到阻拦。
“陈师傅，你识得这白鹰？”成暄望着陈银匠问道。
“世子，此乃神鹰，万鹰之神啊！”陈银匠的口气中仍充满了兴奋，欣悦地向成暄讲起这白鹰的来历。
此鹰生长于草原之地，名为白凖，以坚毅威猛著称。其力之大，如尖钩击石，其速之快，如闪电风擎。传说它是世上飞得最高和最快的鸟，十万只鹰中才有一只白凖，在草原上素有“万鹰之神”的盛名。
白凖既非常罕见，又被奉为“万鹰之神”，草原百姓都以得见白凖为大吉之兆，尤其领兵打仗时，白凖降临乃是胜利的预兆。草原百姓素有佩戴飞禽猛兽图案饰物的习俗，却无人敢以白凖为饰。在北国，只有王族嫡系，才能佩戴白凖图案的饰物。
“你是说，北国人除了王族嫡系，其他人都不敢佩戴白凖饰物？”成暄突然打断陈银匠的讲述，沉声问道。
“正是，只有可汗、可敦和嫡出的王子公主才能佩戴，其他人佩戴便是犯上之罪。”陈银匠回道。
成暄垂目沉吟，忽又笑了笑，似是自言自语：“白凖既被奉为‘万鹰之神’，百姓们视之为吉鸟，私下里偷偷佩戴恐怕也是有的。”
陈银匠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便是有人敢戴，也没有工匠敢替他打制啊，那可是要杀头的！”
成暄目光闪烁，没有吭声。陪在一旁的李俊冉问了一句：“老陈，你以前可曾见过神鹰？”
“小人哪有这个福缘，不过倒是按照画像给律海基打制过一个神鹰项坠，神情姿态就是刚才那种俯冲的样子，威猛得很。今日能看到真的神鹰，全是沾了世子的福气啊。”陈银匠下意识地向天空望望，似乎那只白凖还会再飞回来。
“神鹰项坠？！”原本垂目遐思的成暄猛地看向陈银匠，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光芒。
“回世子，正是神鹰项坠。为了那个项坠，小人差点丢了脑袋。以前他们的神鹰饰物都是银色的，律海基非要我给他做个白色的出来，做不出来就杀头。我绞尽脑汁想了六天六夜，找了一种极少见的会发光的白色岩石，磨成粉末混在纯银之中，花了一个月时间才打制出那个项坠，当真是光彩夺目天下无双……”陈银匠沉浸在对自己手艺的骄傲中，说着说着突然感到不妥，赶紧止住话音，尴尬地冲成暄笑笑。
成暄根本没有理会他，紧抿着嘴唇，飘忽的眼神望向远方。李俊冉将这些情形看在眼中，不由暗自疑惑。
“暄弟弟，刚才那是只神鹰啊！你知道吗，神鹰可是能带来好运气的！”陈霏儿兴冲冲地奔了过来。她在草原生活了六年，却也是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白凖。她早就想来找成暄，可成暄派给她的亲兵死活不让她随便走动。她寻了个出恭的理由，才摆脱亲兵跑来成暄这边。
“这是在军中，胡乱喊叫成何体统。记住，范阳军中只有襄王世子，没有你的什么弟弟！”成暄的呵斥，不仅吓呆了陈霏儿，侍卫们也都傻了眼。秦威跟了成暄五年，见惯了成暄淡淡的神情，即便是生气，也不过是脸色冷冷的，从未见他如此动怒过。
陈霏儿缓过神来，委屈地抽噎起来。她虽是被北国人掠到草原为奴，但向来得到明兰可敦的庇护宠爱，何曾有人对她如此厉声斥责。
成暄看也不看她，拔腿走开。陈霏儿哭得更厉害了。李俊冉虽然也反感女子跟在军中，可陈霏儿毕竟是皇亲国戚，不好太过失礼，只得留下来温言劝慰。
成暄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秦威心中疑惑，忍不住上前劝道：“世子——”
成暄头也不回地抬手止住他的话音，轻声却不容置疑地说道：“我想静一静，你们远远地跟着！”
今日风向飘忽，广袤无际的草原在风中浮动出凌乱的绿浪，扰得人的心绪更加纷乱。成暄停住脚步，一片齐腰深的草丛正横挡在面前。猛地，他拔刀一挥，一大片绿草被斩去半截，断草在空中舞了片刻，顺着风势飘落在南边。
南边的极远处，便是中原。一股强烈的思念忽然涌上成暄心头——父亲、小姨……云儿，那张明媚纯真的小脸似乎在冲他顽皮地嬉笑，恍惚间，当初从云儿颈上摘下的那个项坠也在眼前晃动，他的心中一痛，挥手间刀光浮现，层层绿草飞起又散落，碧影刀在阳光的映射下明晃晃的刺眼。
李俊冉带人寻了过来，秦威悄声对他说道：“世子不让走近。”
李俊冉默默看着成暄的背影。他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人，身为下属，他很清楚自己什么应当说，什么不应该问。沉默了半袋烟的功夫，他走到成暄身后轻声说道：“请世子回营吧。”
成暄慢慢转过身，李俊冉静静地望着他。这个少年的脸庞上平淡无波，一双乌黑的眸子后面，藏着太多与年龄不相称的思绪。
成暄没有说话，将碧影刀插回刀鞘，似乎冲李俊冉笑了一下，快步向营地走去。
午饭后，范阳军又行进了十几里。成暄下令扎营，派人前去联络傅英杰和洪季常。
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就在一夜之间，战争的走势发生了巨大改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