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兵临王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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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中原军队就要兵临城下的战报时,北国可汗律海基正同两个回鹘宠妃在吃涮羊肉。

    这律海基刚过四十岁,生得一表人才,可脾气暴躁得很。他共有七个儿子,三儿子和五儿子是现在的正妻宜珍可敦所生。宜珍是他的第二个可敦,第一个可敦运气不好,在律海基发脾气时躲闪不及,被一脚踹得吐血而死。

    宜珍可敦生得窈窕美丽,宛若中原美女。数十年前曾有一段时间,中原和北国相安无事,北国人不像西域人那般褐发高鼻,因此双方不仅有繁华的边境贸易,百姓通婚也是常事。宜珍可敦的外祖母即是中原人,她的容貌很像外祖母,生得柔美动人。宜珍的父亲是北国重臣,十二年前她被律海基看中立为可敦。

    宜珍本来一直为律海基所爱,不想一年多前律海基与西域回鹘国交战时抢了两个回鹘美女,一时爱如珍宝,对宜珍冷落下来。屋漏偏逢连阴雨,宜珍可敦的父亲也在此时病故,两个兄弟的领地又远离锦都,她一时失了依傍。那回鹘宠妃出身低微倒没有夺位之心,侧妃露美却对宜珍嫉恨已久,趁机诬陷她与人有私情,律海基大怒,不问青红皂白便要兴师问罪。倒是回鹘宠妃心中不忍,悄悄差遣心腹给宜珍通风报信,宜珍怀着七个月身孕出逃,不知去向。

    律海基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的可敦不会干出那种事,派人到宜珍弟弟保明的领地寻找,保明回答未见姐姐前来。草原地广人稀部族众多,也不知道身怀六甲的宜珍跑到哪去了,又不好张贴榜文让百姓们帮着可汗找老婆,律海基气恼之下便将露美杀了泄愤。几个月过去,他对宜珍的心又淡了下来,仍每日同两个回鹘宠妃喝酒歌舞取乐。

    闻听中原军队已离锦都不到二百里,律海基惊得把筷子都甩到了地上。现今他的身边只有三万兵马,集结放牧在家的兵士肯定来不及了,这中原皇帝怎么也得带个六、七万兵马,自己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律海基同身边大臣商议后,做出了先保命再保国的决定,当下带着老婆孩子和众大臣向西逃遁,前去投奔他的三弟西贤王律颜。他哪里知道,律颜正被平卢总管徐继业率领的西路军打得焦头烂额。

    临走时,律海基命人把都城内自己的穹庐大帐一把火烧掉。草原百姓居无定所,以毡帐为家,整个国家不见城池,自然原本也没什么都城。律海基人虽暴虐却很崇慕中原文化,几年前将草原西南部的这片丰饶之地命名为锦都,修建了城墙,宫室正在建着,眼下他还住在穹庐中。

    在律海基心中穹庐大帐便相当于中原的皇宫,皇宫断不能便宜了中原人。况且穹庐中存有大量公文和珍宝,现下也带不走这许多,干脆一把火烧了干净。

    他又命令军队把城内城外百姓的毡帐统统烧掉,也不用去管百姓们乐意不乐意,反正不能让中原人在都城找到住的地方。

    成暄随正康帝兵临锦都,看到的便是一副四处烟熏火燎的情景。

    中原军队轻骑奔袭,这一路行来,将领们都是以沿途征服的各草原部族百姓的毡帐遮风挡雨。可依眼下情形来看,今日所有人都只能是露天宿营了。

    前两天丢了被褥,今日再让皇帝露宿街头,自己的脑袋该离搬家不远了。负责军需的都尉急得跳脚,派出三路人马四处寻找,终于在距锦都五十余里的东南方向发现几顶斜倒在草地上的毡帐,每个毡帐旁边都有一辆没了马的马车。可能是几户牧民正在迁徙,得知中原军队到来,匆忙之中弃了毡帐骑马逃走了。

    都尉寻得辛苦,此时才松了一口气,越想越觉得律海基可恶,口中一阵谩骂。

    这律海基兄弟十余人,他是长子。封王的兄弟只有二弟东贤王、三弟西贤王、六弟南平王。西贤王与他一母同胞,感情最好。东贤王与南平王是一母所生,他们的母亲在律海基生母去世后被封为可敦,因此也算嫡出,得以封王。

    南平王笃信佛教,丢下领地不理长年云游四方。与重权重兵在握的西贤王截然相反,东贤王向来平和内敛,在中原王朝几乎籍籍无名,因此正康帝最初部署作战方案时只把他当做一般部族对待,并未列为重点打击对象。

    然而,乌雅部退走东北方向引起了正康帝的警觉,从俘获的乌雅部伤兵口中得知,乌雅部是投奔东贤王去了。晚上,正康帝遣人找来几个没有逃遁的北国老翁问话,这些人众口一词称赞东贤王生性亲和,百姓都以能迁到他的领地东昌草原为幸事。

    这样的人,才比招摇跋扈的西贤王更可怕。正康帝当即决定由京师骑兵营和范阳军、宁西军共两万两千兵马组成征东军队进击东昌草原。他连夜召见京师骑兵营统领、从四品壮武将军洪季常,命其统率征东军队清晨出发,务必赶在乌雅部到达东贤王领地之前击溃东贤王部。随后他会调遣一万后援军进击东昌草原,与洪季常所部合力剿灭东贤王部和乌雅部。

    按照总体作战部署,正康帝将亲率北安军的五千兵马向西挺进,与徐继业率领的西路军合击律海基。

    洪季常认为正康帝身边兵马太少,要分出五千京师骑兵留给正康帝。正康帝大笑道:“朕领五千兵马还算少吗?当年朕刚即位时,曾以三千兵马对阵二十倍之多的西域人,还不是安然脱身!”

    洪季常深知正康帝性情,当下不再争辩,只以头叩地道:“出征在外,京师骑兵便是陛下亲兵,请陛下留一千亲兵随身护卫,微臣才能安心杀敌。”

    良久,只听正康帝说道:“起来吧,朕准了。”

    依照旨意,成暄将被留在正康帝身边,不随范阳军征讨东昌草原。成暄知悉消息后即刻觐见正康帝。

    毡帐内空间狭窄,油灯忽明忽暗。正康帝面无表情地望着跪在面前的俊朗少年,复杂的情绪在心中涌动。

    六年前襄王离京赴任时他曾驾临襄王府,那时的成暄还是稚子,并未给他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几日前在莘州,统率范阳军前来参战的成暄跪拜在他的面前,他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襄王这个家伙,自己来不了也就算了,偏拿自己的世子故作姿态,吃定了朕不会让你儿子出征么?

    他本有心耍弄襄王,让成暄跟到北国吃些苦头再送回来。可细一打量成暄,虽然年少已然俊朗挺拔英气逼人,由不得便起了爱惜之意。他先是将成暄大大夸奖一番,在说过“少年壮志,足以为宗室子弟之表率”后,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襄王世子终究年幼,上沙场再过几年也不迟,就留守宁州协理军需粮草吧。”

    没想到,成暄却再次跪拜在地,朗声说道:“圣上,此次家尊因病不能追随陛下鞍前马后,深以为憾,命小臣一定代他疆场杀敌马踏北国。小臣虽然年少,也是中原热血男儿,报国杀敌责无旁贷。刚才又得圣上谬赞,若留在后方,岂非让人笑我宗室子弟故作姿态。”

    这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又豪情满怀,正康帝焉有不允的道理。议事完毕,正康帝摒退众人独留下成暄,笑吟吟地问道:“成暄,刚才那些话应不是你父亲的意思吧?”

    成暄垂下眼帘,恭敬地回道:“禀圣上,离开焯州时家尊曾嘱咐小臣,不能辱没宗室子弟之名,不能辱没范阳军之名。”

    正康帝鼻孔里微哼一声。这娃娃说起瞎话来一套一套的,襄王那家伙向来小算盘打得山响,对外人充充样子倒还可能,断不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说出这些话。

    襄王的祖父与正康帝的祖父高帝乃是亲兄弟,当年平定内乱立下赫赫战功,高帝敕令襄亲王衔可传至三代,成为本朝唯一特例。若没有这道旨意,成暄的祖父便已是郡王,第三代襄王更只能受封国公了。

    襄王虽已是远房旁支,但其母与正康帝之母系姑表姐妹,一向亲厚,襄王年幼时便与正康帝甚为熟络。正康帝深知,襄王擅权谋变通但缺乏豪情雄心,因此,他虽承继了父祖的戎马崆峒,却一直没有大的作为。也因此,当年任命襄王为范阳总管的时候,众人皆以为是正康帝偏爱。只有正康帝心中明白,襄王谨慎,又擅于平衡各方势力,守疆卫土还是称职的。一个手握重兵的亲王,如果真是太过强势,那怎能让人放心。

    而眼前的成暄,这个沉静的少年,正康帝从他身上竟找不到一点当年襄王的影子。此时此刻,坐在北国毡帐中的正康帝居然有瞬间的恍惚,仿佛,他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甚至,比当年的自己更坚韧,更果决……

    你可知道,那东贤王,是个不被了解的对手,很难推断他到底有多大的实力。

    你还是个孩子,我是真的在担心。

    世间唯有缘分二字最难说清。短短几日相处下来,正康帝已经对成暄由衷爱惜,可心中那些真实的想法他是决不会说出口的。那不是帝王该说的话。

    成暄悄然望了望正康帝的神色。冷静聪慧如他,又怎会看不出正康帝的心意。只是,他却不可能接受这份好意。在他心中,一直牢牢记着舅父说过的一句话:身为男儿,便要敢担当。

    当此情势,他定要担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