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赞城共有三重城池，分别是外城、内城、王城。最精锐的兵力都部署在了外城，外城一破，内城和王城的防卫随即土崩瓦解。
卢赞国王后眼见中原大军决无讲和之意，匆匆赶回王城，径自回到自己的宫室内，细细地梳洗装扮，然后支走侍女，穿上平素最喜爱的一套孔雀纹锦礼服，饮下一小瓶鹤顶红，静悄悄地躺在木榻上。
卢赞王舍不得自己那条命。他闻讯赶来，抱着王后的尸身正自伤心惶恐，几十个中原兵士踹开宫门冲了进来，见人就杀，连话也懒得多说一句。“我是卢赞王，你们——”话音刚刚出口，一个兵士便扑了上来，一刀砍在他的脖颈上。
成暄和靳之浩并没有进城。两个人默默地望着前方那座杀气弥散的城池，谁都不想开口说话。
“西域诸国凡有拒绝交粮者，一律视为达旺盟国，破其城，灭其族！”
离京前，靳之浩入宫觐见正康帝，御座上的正康帝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神色平静地说出这番话。他似乎看到了靳之浩眼中的惊异之色，又淡淡地加了两个字：“钦此。”
钦此，便意味着这是圣旨。违抗圣旨的结果，靳之浩再明白不过。
从月明关发兵之前，靳之浩向成暄转述了正康帝这道旨意。成暄听罢，盯着墙壁半晌没有说话。
灭国屠城，不留一个活口。这就是旨意的实质内容。
杀鸡给猴看，威慑西域诸国。这就是圣上要达到的目的。
只是，那将是数万条百姓的性命。
而今，十万大军有六万进了城，另有两万兵士团团围住城池，凡有逃出者，一律立即斩杀。
围城的两万兵士是靳之浩坚持布置的。这是一个不可疏漏的环节。靳之浩比成暄更了解正康帝，他很清楚大军的一举一动最终都会传到正康帝耳中。
“……也不知这卢赞女子长得啥样，是不是也跟高沙女子那般艳丽动人啊？”孙国柱正和两个亲兵窃窃私语，说得兴起，声音不知不觉便高了起来。
“李司马！”成暄突然偏过脸，急急地喊着李俊冉。
李俊冉连忙应声道：“世子有何吩咐？”
“即刻命人去城中传令，只许杀，不许淫，违令者军法从事！”旌旗飘动的暗影在成暄脸上浮动，身边的人都看不清他的神色，从他的声音中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俊冉应命正要去布置，成暄又补了一句：“多派些人手去。”。
“世子，让我去吧！”曲小三趋马出列，声音中隐隐有一丝急切。
目前这种情势下，还轮不到主将的亲随前去传令，曲小三的行为明显有些唐突。
“我懂些西域话，城中说不定用得着。”曲小三也察觉到众人神色中的诧异，解释了一句。
孙国柱对身旁的亲兵低声咕哝道：“懂西域话有个屁用！杀人用刀，还能用嘴啊！”
片刻间，成暄的目光已在曲小三脸上扫了两回。他曾听傅英杰说过，曲小三讲义气、不贪财，自己的薪俸不多，还常常接济穷苦的同乡。如此一个人，应不会是想到城中借机捞一把，发些横财。看这小子眼中有忧急之色，难道在城中有何牵挂？
曲小三不敢去触碰成暄的目光。他脸上神色未变，心里却有些发毛。
“好，你去吧。”正当曲小三认为无望时，成暄淡淡地说了一句。
“是！”曲小三心中一喜，语气中不由流露出些许兴奋。靳之浩微微皱眉，想出言阻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成暄遥望着百名传令兵绝尘而去，心中也似有滚滚烟尘漫过。如今的卢赞城已成人间地狱，皇命在上，这些异族百姓断无生路可言，唯一可做的，便只是为城中妇女在遭受屠戮之前留下一点体面。
“大将军有令，只许杀，不许淫，违令者军法从事——”一百名传令兵在卢赞城的大街小巷中骑马游走，向兵士们宣示成暄的命令。
这焉兹街到底在哪啊？曲小三已经在外城与内城的交界处转了三圈，还是没有找到那条街道。如今城中的人都在垂死挣扎，根本不可能去向谁打听道路。
老天保佑，让巴尔塔大哥经商在外，没有回到卢赞城中！曲小三心中暗暗祷告，眼睛仍搜寻着巴尔塔曾经与他说起过的焉兹街的重要标志——一个门前有只木骆驼的金银器店。
“啊——啊——”一阵女人尖利的惨叫冲进曲小三耳中，他心里一紧，立即循声赶过去，下了马，牵马疾步走进那个院落。
狭窄的内室，一个女子正被两个兵士按在地上，另一个兵士撕扯着女子的衣裳，女子一边哭喊，一边拼尽全力挣扎着。旁边，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嗷嗷大哭。
“住手！”曲小三一步跨进屋来，厉声喝道：“大将军有令，只许杀，不许淫，违令者军法从事！”
那三个兵士吃惊地望向曲小三，女子趁机挣脱出来，她的衣衫已经多处破碎，战栗着拉起一条线毯裹在身上，扑过去将嚎啕不止的婴儿抱在怀中，目光旋即落在屋角一个青年男子的尸身上，绝望的泪水流满了面颊。
“你是谁啊？跑这来管闲事！”一个年近四十的兵士打量着曲小三，高门大嗓地说道。
曲小三冷哼一声：“我是大将军的亲随，大将军有令，只许杀，不许淫，违令者——斩！”曲小三冷冷的目光扫了这三人一圈。看他们的甲胄，应属于朔方军。
另两个兵士打了个哆嗦，其中一个矮个的捅了捅那个老兵，低声道：“走吧哥哥，咱冒犯不起。”
那老兵明显有些不甘心，愤愤地瞟了曲小三一眼，带着另两个人出屋而去。
曲小三看了看那个女子，正待转身离去，只听那女子低声说道：“谢谢您……”
曲小三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中突然一动，转回身问道：“大嫂，请问焉兹街在附近吗？”
那女子似乎没想到曲小三会说西域话，愣了愣才答道：“这里便是焉兹街啊！”
“哦？”曲小三大喜，赶紧又问道：“那你知道巴尔塔吗？他家可在附近？”
“你是巴尔塔的朋友？”女子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我是巴尔塔的堂妹啊，街西左手第二个院子就是他家。”她似乎突然看到了希望，匍匐到曲小三身前，将怀中的婴儿递向曲小三，“求求你，给这孩子一条活路吧！”
街上到处是惨叫声，中原兵士进门话也不说便将丈夫杀了，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和孩子恐怕也不会有活路。
曲小三怔住。他要救的是巴尔塔，那是有恩于他的异族大哥，可从未想过要救其他的人。
“我，我愿意给你！”那女子突然扯掉身上的毯子，破烂的衣服已经遮掩不住她的身体，“只要你救我的孩子，随便你……”她将婴儿放在毡毯上，一把扯掉了破烂的外衫，嫩藕般细腻白皙的肌肤露出一片，在昏暗的屋中分外地夺目。
曲小三眼睛眩晕了片刻，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脚踩到一个碎花瓶的残片上，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他这才回过神来，抽身便走，转眼间穿过堂屋来到了院落里，牵起马疾步离去。正要跨出院门，那女子抱着婴儿追了出来，被横在院中的一把铁锨拌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婴儿也脱手落在地上，哇哇地大哭起来。
曲小三的身形滞了一下，只听那女子哭喊道：“求求你，求你看在巴尔塔哥哥的份上，救救这个孩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