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过，成暄接到正康帝宣召，立即从营地赶到行宫。充做行宫的宁州刺史府是个三进的院落，分成正院和东西偏院，正康帝在正院第二进的书房中召见成暄。
成暄走到书房近前，吴公公满脸笑容迎上来，“世子，圣上正在召见云麾将军，请您到耳房稍候，老奴让人给您奉茶。”
成暄含笑道：“不劳烦公公了，我在回廊中等候便好。”
信步来到回廊之中，成暄默默扫视着四周灰蒙蒙的雕梁画柱。数年来，宁州一直笼罩在战争的烽烟之中，宁州刺史府多年没有整修，四处弥漫着陈旧的气息。他刚要坐下，通往东侧院的月亮门前一抹亮丽的紫色一闪，随即传来“哎哟”一声娇呼。
成暄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赶紧走过去察看。一个女子蹲在地上，手抚着脚踝正低低呻吟。听到有人走近，那女子抬起头来，亮晶晶的双眸对上成暄探询的目光。
眼前的女子竟是多日不见的陈霏儿。她一袭粉紫色长裙，乌黑的云鬓上斜簪着孔雀珠钗，一双美目顾盼流情，端的是个娇羞无限的婀娜佳人。成暄从未见过陈霏儿如此的打扮和神情，直愣愣地打量着她。
陈霏儿“扑哧”一声乐了，娇嗔道：“世子，不认识了么？”
成暄醒过神来，“腾”地红了脸，支吾了一声转身便走。陈霏儿急了，“世子，人家扭了脚，你都不扶一下么？”成暄无奈只好又走回来，问道：“你的丫鬟呢？”
“我自己出来透透气，没带着丫鬟。”陈霏儿边说便向成暄伸过手臂。成暄无可奈何地搀她起身，慢慢将她扶到回廊中坐下。
陈霏儿知道今日正康帝宣召成暄，本是悄悄过来看他一眼，见成暄在回廊中等候，心生一计，装作崴脚引成暄前来相见。
成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中无比尴尬。吴公公在书房门前早已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暗暗发笑，却并不走过来。
陈霏儿悄悄端详着成暄，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柔情。成暄无意中对上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忙将目光别到一边。
你个傻小子，竟还一点都不解风情！看着成暄如坠云里雾里的表情，陈霏儿气得嘟起了小嘴。
其实，成暄已经看出了陈霏儿的那点意思，他内心深处还是有些喜欢陈霏儿的，不过以陈霏儿如今的身份他是不会回应她的，只好装出一副傻小子的样子应付过去。
傅英杰从书房中退出来，恰好把回廊中的一幕看在眼中，差点没笑出声来。他使劲憋住，赶紧从另一侧回廊向外走。成暄一眼看见，如蒙大赦般对陈霏儿说了句：“县主珍重贵体，我要去觐见圣上了。”便一溜烟地跑开了。
傅英杰见状停住脚步，一副好笑的表情望着成暄。成暄已走到书房门前，埋怨地瞪傅英杰一眼，请吴公公向房中通秉。
书房中，正康帝坐在书案后双目微阖，似是倦了。成暄无声地跪在地上。正康帝睁开眼睛看了看他，亲切地说道：“暄儿来了，平身吧。”
成暄微微一愣，对正康帝唤他“暄儿”还有些不太适应。他立起身，躬身侍立一旁。
正康帝随口问了几句范阳军休整的情况，成暄一一答了。正康帝颔首，笑望着成暄。成暄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吴公公在外面禀道：“圣上，卫国公觐见。”
徐继业走进书房参拜正康帝，又与成暄见礼，正康帝赐二人坐。
君臣三人闲话了几句。听说徐继业已认陈霏儿做干女儿，成暄不由心中纳闷。正康帝面带笑意向他问道：“暄儿今年十四岁了？可曾定下亲事啊？”
特意将自己宣来，总不会是为了闲话家常吧？成暄暗自揣度，口中恭敬地答道：“劳圣上挂心，家父已为小臣礼聘安国公的长孙女为妻。”
安国公是成暄祖父的麾下，因在对西域的战争中功勋卓著得封国公，与襄王府向来亲厚，成暄的一个姑母嫁给了他的第三子为妻。两年前，襄王为成暄定下这门亲事。
正康帝昨日便已差人查知此事，原以为陈霏儿会就此死心，不想她竟恳求将她赐给成暄做平妻。正康帝非常生气。平妻虽然也算正妻，不需向元配执妾礼，但实际地位仍然稍逊于元配，要称元配为姐姐，堂堂一个县主岂能如此有失身份。
陈霏儿哭了一晚上，连晚饭都没吃一口。她在范阳军中一月有余，倾慕成暄少年英雄，早就情愫暗生非君不嫁。正康帝冷眼看着，本不愿理这等闲事，但想想自己那个厉害姑母最是护犊的，回到京城后也必会纠缠不休，弄不好还会逼着安国公府退亲，到时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还得他去收拾残局。心念几转，他终是改了主意：罢了，左右不过是做戏而已，也不会有真正成亲的那一天，且先让她遂心如意吧。
于是，他昨晚便把徐继业宣来，给他安了个义父的名头，自己也好有个借口。
“好啊，真个是少年英雄人人喜爱！安国公抢了个先，卫国公也相中你做他的干女婿呢！不如——朕便将靖北县主赐你为平妻，你襄王府同时与两个国公结成亲家，倒是一段佳话！”正康帝一派月老的喜色，笑望着成暄说道。
成暄吃惊不小。他自懂事起便明白权贵之家的婚姻俱是政治结盟的手段，对于今后的妻子从来没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安国公谢怀恩如今虽已颐养天年，他的两个儿子均在朝廷中的要害机构任职，是襄王府坚定的政治伙伴。如果平白多出个平妻，虽然可得到华仪大长公主和澄阳王的支持，但安国公与澄阳王一向疏远，这一联姻定会引起安国公府的猜忌，影响两家多年来的深厚关系。
更麻烦的是，平妻所生子女也算嫡出，陈霏儿不是个省油的灯，又有县主的身份和皇亲的恩宠可以凭借，谢氏怎能与她抗衡？老婆还没讨到家后院便注定会起火，这样的皇恩浩荡实在消受不起。
成暄暗自叫苦不迭，跪伏在地说道：“圣上，平妻并非元配，要居于次位。县主身份尊贵，小臣何德何能敢让县主如此屈尊？小臣诚惶诚恐，还请圣上体恤。”
房中沉寂下来，徐继业悄悄扫了一下正康帝的脸色，暗叹襄王世子毕竟年幼，在圣上面前也太不识路数了。半晌，只听正康帝冷冷地开口道：“怎么，朕这个月老竟做不成么？”
成暄听正康帝语气不善，心中虽是一凛，却并未打算屈服。他已拿定主意，与其日后麻烦不如今日坚辞不就，圣上总不会因此便将他杀了，当下把心一横说道：“圣上，本朝虽有平妻之礼，但以县主之尊嫁为平妻难免有人说三道四，只怕襄王府会落下张狂之名，岂不有违圣上美意？圣眷隆重，小臣感激涕零，还望圣上垂爱，令小臣不致太过惶恐。”
正康帝听罢，一拍书案立起身来，大笑了几声，“好！好个小兔崽子，有种！朕倒要召你父亲前来，当面夸夸他生了个有种的儿子！”
徐继业不停地冲成暄使眼色，成暄只装作没看见，正康帝拂袖走出房去。他本以为如此美事哪有不成的道理，万没想到成暄竟一口回绝，又不好跟个娃娃当真动怒，只能等来日拿襄王出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