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黎明的淡淡曙光投射在草原之上。席地而坐的成暄慢慢从刀鞘中拔出碧影刀,微弱的光线下,刀锋隐隐泛着青绿色的光芒。
舅父留给自己这把刀,一直还没有机会用它杀敌,而今日,碧影刀必会饮敌之血,以慰舅父英魂!成暄还刀入鞘,立起身形。
昨晚,中原兵士在夜色的掩护下,大肆砍伐云雾山脚树木的枝杈,又拔了许多枯草和青草,一齐堆放在大军东侧靠近河边的地方。为防敌人察觉,傅英杰派出两支队伍故意在阵营周围来回巡视,战马的踢踏声和潞水湍急的奔流声掩去了砍伐的声音。
李俊冉带领一百名兵士在做燃放毒气前的准备。太湿的树枝和青草是点不燃的,他命兵士们用几十根枝干搭起十个架子,下面悬空透气便于点火,把易于点燃的枯树枝和枯草放在最底端,上面干湿树枝和枯草青草一层层混杂。又用一些叶子硕大繁密的树枝做了几十把大扇子,用来扇风助长浓烟飞腾。
兵士们迅速吃掉身上的全部干粮,进入临战状态。一万五千名兵士悄然按照伏波阵的兵力配置列出队形。战马被戴上了嚼子,以防嘶鸣声引起北国人的警觉。
成暄暗暗攥住双拳。他到底没有实战经验,心中不免紧张,忽然感到一只大手轻轻按在肩膀上,转过脸去,只见傅英杰微笑着冲他点头。
二人相视而笑,并马立于阵型中主将的位置。
“传令,先锋阵出击!”成暄沉声下令。
常校尉率千名中原铁骑纵马冲出营区,当先的弓箭手几排密箭射向放哨的北国兵士后,迅速闪向两侧,后面的铁骑如一股旋风般扑进正前方的北国阵营。
北国军队虽在休息,仍是处于戒备状态,发现军情后立即上马迎战。常校尉一干人稍占了些先机,在北国阵营中纵深穿插,正杀得兴起,忽听鸣金声传来,即刻脱身策马回营。
北国军队以为不过是一次偷袭,正骂骂咧咧地整理队形,约两千名中原兵士又扑了过来,同样先是射出如蝗箭雨,然后挥舞钢刀纵马杀入。
原来,成暄和傅英杰审度眼前战局,决定头两阵均以袭扰为主,因此第二阵只派出左前卫的两千兵马。
骑兵不同于步兵,两军对垒时,兵马多的一方并非就占有绝对优势。如果一方以小股部队袭进对方营阵,保持呼应衔接的战斗队形纵深穿插,对手兵马再多,出手应战的也只是邻近的那些人,其他人只能眼巴巴看着靠不上前去。不过,执行袭扰任务的兵士必须注意不与对手缠斗,一旦被对手缠住脱离战斗队形,便非常危险。
傅英杰实战经验丰富,估摸此时左前卫已在敌阵中穿插两三个来回,便又发出了收兵指令。
“他奶奶的,中原人竟还敢如此猖狂!”怒骂出声的是东贤王军队的都统赫里。在他旁边,东贤王律蒙面沉似水。他已隐隐感觉到,自己昨日围而不攻的决定,给了中原军队反扑的机会。
“王爷,中原人此举必有阴谋在后,我们要早作打算,不能让中原人占了主动。”乌雅部首领托泽催马上前,高声对律蒙说道。托泽昨晚率部众来到东昌,得知东贤王正在围剿中原军队,立即率一万兵士前来助战。
律蒙沉吟不语。他苦心经营东昌草原十几年,一直深藏锋芒,从未引起可汗律海基的猜忌。东昌草原上的十余个大小部族对他很是忠心,治下的八万兵士又骁勇善战,是一支精锐之师。按照他的命令,兵士们一对一结成对子,牧草肥美时节轮流回家放牧,返家的那个兵士同时帮助自己的“对子”家放牧,此举保证了放牧时节军队的数目不会少于四万人。军队的情报网也早就布到了锦都附近,因此在昨日凌晨,律蒙便已得到中原军队轻骑来袭的消息,迅速布置迷惑战术,将中原军队引到包围圈中。
但是,多年来的韬光养晦,却也使律蒙养成沉稳有余、锐气不足的行事风格。此时,他心知自己错失了最佳战机,不免懊恼。
震天的喊杀声再次席卷而来。中原军队的左前卫刚刚回营,右前卫的两千铁骑便在箭雨的掩护下挥刀杀来。律蒙以为又是一次袭扰,冷森森的目光射在厮杀的阵营中,沉声下令:“将他们围死在阵中,一个也不能再活着放回去!赫里,你即刻领兵出击,将那些中原人赶到潞水中洗澡去吧。”
“王爷!”身边的侍卫长忽然一声惊叫,律蒙吓了一跳,不悦地瞪向他,只见向来沉稳的侍卫长半张着嘴,右手指向左前方的上空。
潞水河畔,滚滚浓烟正腾空而起,借着风势汹涌翻滚着,铺天盖地涌向中原军队东侧的北国阵营。
浓烟所到之处,北国阵营咳声一片,兵士们鼻涕眼泪流了满面,战马扬蹄哀鸣。洪季常率五千中原兵士迅猛杀奔过去,人和战马都已用湿布遮住了口鼻,只凭此一处他们便占尽上风。屠戮之间,别说北国兵士不敢恋战,就连战马也自作主张,驮着主人向远处飞奔而去。
律蒙神色巨变。
就在洪季常率部从东侧突围的同时,中原军队左翼、右翼的六千铁骑如饿极了的豹子一般从中路和西路插进北国阵营,与正在敌营中纵横拼杀的右前卫形成呼应之势。汹涌的喊杀声,战马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头上的天空混沌一片,分不清到底是烟尘还是灰尘在飘荡飞腾。
饶是东昌草原的北国军队训练有素,面对一波接一波的冲击和突变的情势,也不由乱了阵脚。
赫里急红了眼,气得嗷嗷直叫,即刻调动包围圈后侧的一万多兵马,向中原军队的主军反扑过去。
双方箭雨互袭,都有伤亡。
决战时刻来临。成暄默默注视着前方扑来的北国铁骑,挥手间,碧影刀已然出鞘。
傅英杰用力握住成暄的右手臂,微笑说道:“有傅某在此,请世子督战吧。”
成暄也是一笑,“傅将军小看成暄吗?”
傅英杰轻叹一声,挥手下令,冲锋号角响起。漫天杀气,伴着日出时分的光海弥漫开来;战马奔腾,在绿野之上扬起凛冽的瑟瑟风鸣。
中原军队和北国军队的旌旗穿插交错,排山倒海的喊杀声夹杂着战马的嘶鸣声,响彻茫茫原野。
成暄手中的碧影刀,此时已不知沾融了多少人的鲜血。第一次看着敌人在自己刀下倒下时,成暄的手不禁微微抖了一下。战争的残酷却容不得他有丝毫手软,曾经上过战场的汗血马嘶鸣着,提醒主人新的敌手已经扑来。
两马交错,成暄出手如电,刀落处,鲜血飞溅。汗血马腾空飞奔,杀向又一个敌人。
这夺命快刀得之于精妙剑术。成暄从广弘法师那里学到的飞虹剑法,其精髓便是一个“快”字。别看广弘法师平素行动慢条斯理,而一经持剑在手,便似换了个人一般。成暄七岁那年初次看广弘法师舞剑时,只觉眼前剑影飞旋,几十招下来,只看清了两三招而已。
七年来潜心苦练,成暄日渐领悟这套剑法的精深所在。触类旁通,他将剑法的精妙之处融合在刀法之中。毕竟,马上厮杀,钢刀比之长剑更具有杀伤力。
战场的局面有些混乱,却是朝着有利于中原军队的方向发展。随着赫里的分兵出击,北国军队对中原军队的包围圈彻底崩解,空旷草原上形成了两个战场。一个战场中,中原军队的右前卫、左翼、右翼与律蒙、托泽所率军队恶战。另一战场中,是成暄、傅英杰与赫里在率部拼杀。
赫里率部扑奔而来时,傅英杰凝神观察,已发现其左翼是薄弱之处。他与成暄分兵两处,领三千兵马直取敌人左翼,两轮猛烈冲杀过后已将其左翼吞掉,又开始吞噬敌人后尾。随洪季常从东侧突围出去的五千将士也已在北国军队身后发起攻击,与乌雅部兵马杀在一处。
秦威等八个侍卫并二十名亲兵紧随在成暄周围。混战中,侍卫孙国柱受伤落马,王卓等人赶紧施以援手。
一个北国军官纵马向成暄扑来。这个军官长着一张阔嘴,刀法又精又狠。成暄毕竟还是少年,长时间拼杀已有些气力不足,缠斗中渐渐落在下风。秦威迅速解决掉与他拼斗的一个北国兵士,趋马过来助战。有了秦威的牵制,成暄的压力减轻,回马时,远远望见一虎背熊腰的北国将领把一个中原军官砍落马下,正指挥着将士向这边进攻。
那个将领气势强悍,身上的甲胄也与众不同,成暄心中一动:此人莫不是北国军队的主将?闪念间,他已还刀入鞘,从背后取下铁弓。
他手中的这张铁弓,乃是祖父传下来的金刚弓。金刚弓是祖父在一次征战时所得,此弓虽名不见经传却独具神妙,其射程要大过寻常铁弓近一倍。祖父临终前留下遗言,孙辈中谁最先拉开这张弓,金刚弓便归其所有。出征前一天,成暄成为这张弓的主人。
满弓如月,箭出风鸣。利箭挟着冷风飞出近二十丈,直直插进那个北国将领的咽喉。他正挥着手大声喊话,嘴也未及合上,大睁着双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保持这样的姿势好一会儿,才一头栽落马下。
“都统!“旁边几名军官兵士从惊骇中回过神来,下马扑上前去。成暄一箭射杀的,正是北国军队的都统赫里。立时,赫里周围的北国军队大乱,中原军队乘势猛烈攻杀。
成暄原本已气力不济,刚才拼尽全力射出一箭,只觉浑身虚脱了一般,正暗自调息时,一个脸色黝黑的北国军官瞪着血红的双眼,挥舞钢刀向他直扑过来。此时,大部分侍卫和亲兵都正被敌人缠住在稍远的地方拼斗,成暄身边只有两个亲兵。那军官恶鬼附身般凶猛异常,须臾之间竟将两个亲兵砍落马下。成暄已把金刚弓插回后背,勉力拔出的碧影刀尚未举起,敌人的闪闪刀光已到了眼前。
这颗头要交代到这儿了!立时,成暄的心似沉到了冰窖中,以为此劫定然难逃,猛听得一声大喝,“世子小心!”随着话音,那黑脸军官竟高举着刀向前直栽了下去。他的后背上,深深插入一把钢刀。
“常校尉!”一声悲呼传来,成暄循声望去,两丈开外,常校尉仰面从马上栽落,腹部涌出鲜血。
刚才大喊“世子小心”的正是常校尉。他与敌人拼杀时发觉成暄遇险,情急之下奋力掷出手中钢刀。钢刀刺破皮制甲胄,直插进那个黑脸军官的后背。常校尉自己手中没了武器,被敌人一刀捅进腹中。
此时,已有几个侍卫和亲兵杀退敌人赶到成暄身边护卫。
那个阔嘴军官在与秦威的拼杀中占了上风,正想一气呵成将秦威干掉,突然察觉周围同伴正纷纷退去,稍一打愣,被秦威抓住时机一刀砍在脖颈上,登时毙命。
成暄已下马奔到常校尉身边,俯下身,一边观察他的伤势一边大喊:“快取布来,把伤口包住。”
常校尉脸色惨白,咧咧嘴角似笑了一下,“世子莫管我,赶紧发起冲锋要紧。”
这时已经有人用布给常校尉包扎伤口,鲜血汩汩直流,缠了几层的布瞬间就已浸透。
成暄鼻子发酸,咬牙立起身,喝道:“传令,冲锋!”
冲锋号角再次响起。失了主将的北国军队无心恋战,带着赫里的尸身向东溃败而去。李俊冉和徐昭请成暄督战,成暄不理,率军与傅英杰所率军队左右夹击,直杀得北国军队又丢下不少尸体。
那边,中原军队的右前卫、左翼、右翼的八千兵马与东侧突围出去的五千中原兵士前后合击东贤王律蒙,遇到了北国军队的顽强回击。傅英杰审度战局,下令停止追击赫里残部,掉转马头杀奔过去。
律蒙和托泽已得到赫里战死的消息,远远看着残部溃退而去,心中悲怆。同中原军队激战的北国兵士本已受到溃军的影响,又见傅英杰率部杀来,更加不愿恋战。律蒙见大势已去,冷着脸传下撤退命令。北国军队边打边退,中原军队紧追不放。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