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有吴兄如此神力,救我性命,又保得禾丸梓堡二十一寨货物不损,此恩小生没齿难忘。”苏晋文满脸敬服惊喜,过来就要行礼。
吴名连忙扶住道:“恩人折煞我了,前番你救我且不图报,现我帮点小忙,又何足道哉?”
吴名也自奇怪,哪里来的这力气,苦思不解,但这也让他感到莫名的兴奋。
“吴兄,切不可再称恩人,直呼小生贱名即可。”苏晋文道。
“马屁股上怎地中了一只竹箭。”有人大声叫道。
众人转头去看,果然马屁股上插着一支竹箭,血流不止,马如何能够不惊。
只听得一阵人声鼓噪,山坡密林中冲下一群野人拦住去路。为何称之为野人?他们身上穿得很少,俱是破布、兽皮、甚至树皮等,披头散发,蓬首垢面,比之吴名做乞儿时更是不堪。
打头一个大汉面如锅底,身材粗壮,眉如重墨,眼似铜铃。鼻子以下的脸俱被浓黑虬髯覆盖,手执一把缺了个大口的残破菜刀。
旁边站一个手特长的瘦高个,拿着一副简陋的短弓,弓上搭着一条竹箭,对准吴名等,目光闪烁地观察着吴名,似乎对他有些忌惮。
后面跟着二三十号人,大都拿着木棍、木枪、骨叉等,有些干脆就捧着锋利石块。这些人全都皮包骨头,面有菜色。
只听打头那个黑脸大汉大喝道:“呔!此路是俺开,此树是俺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俺不害尔等性命,留下马车与身上财物尽可离去。”
“当家的,还有衣裳。”瘦高个提醒道。
“对,衣裳也要留下。”
苏晋文诸人面面相觑,知是遇到山贼劫道了。一来此附近山民团结勤劳,自给自足,鲜有人为祸乡里做此无本钱的勾当,这条道上历来安宁;再者这些人的怪异打扮也是从未见过。
吴名吃了半年的百家饭,又经历种种磨难,见识较多,遇事也较为冷静。他观察了下,前面的山贼并无凶悍气焰,亦无腾腾杀气,反倒是有些羞惭之色,想来并非惯做山贼之人。
他上前抱拳道:“好汉何方人士?”
“俺乃宁化……”
黑脸大汉脱口而出,但马上被旁边瘦高个制止。
黑脸大汉有些恼羞成怒,大喝道:“你问这些作甚,乖乖照俺说得去做,否则休怪刀下无情。”
“快快脱衣离去,休得磨蹭。”瘦高个也帮腔道。
后面众贼也纷纷噪喊造势。
这时,苏晋文稍稍镇定下来,上前作揖道:“小生闻诸位口音,极似汀北宁化、清流之人,同为一脉客家郎,怎生劫掠乡人之物?况我等身上并无长物,此番为禾丸梓堡二十一寨乡民所托,贩卖积年略余山货草药,只换得些许供一年用度之器皿农具等物件。”
他说完又从身上取出一个小袋子道:“所剩铜钱一十六枚,诸位尽可拿去。”
山贼被道出来历,似乎甚是惊恐,有的底下头来,有的四处张望,噪喊声渐渐小了下来。
黑脸大汉并不善罢甘休,叫道:“小儿休要诈俺,待搜上一搜便知。我等如今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哪还管得乡人不乡人。”说着招呼众贼,就要一拥而上。
“且慢,既然说不通,那就拼了,黑丑匹夫,有胆与我单打独斗吗?”吴名不知从哪里找来根扁担,拦在路中,竟有一番慑人气魄。
他虽只经过倪文俊指点一晚刀法,但连日来,观倪文俊血战元军,气势如虹,自己也间接放倒一个骑兵;被东方雪追杀很是狼狈,却也发现手中有武器也并非很可怕,闪躲之间积累些许战斗经验,渡船上也打倒天狗贼;刚才又力抗惊马。此番林林总总让他勇气倍增,已非从前建宁府小乞儿可比,更与“前身”柔弱之体有天壤之别。
不提欠了苏晋文一条命,需要报恩,山贼们提出要脱衣就让他恼火。建宁府已经有过一次裸奔经历,现在想起,还如鲠在喉,心中不快,如何还能再来一次。自己误打误撞来到元代,虽说生存还是个问题,但目的是要改变历史进程,又不是专为裸奔而来。
以上原因促使他挺身而出,却也略施了些小计,他判断山贼头目是个有勇无谋之人,故激他单挑,擒贼先擒王。
果然,黑脸大汉闻言勃然大怒,挥着菜刀冲了过来,吼道:“尔敢辱我?其他人莫动,待俺把这狂言小儿大卸八块!”
黑汉的势头很猛,如一头疯牛一般,吴名避其锋芒,扁担横扫,却是虚晃一招,扰乱大汉的视线。同时蹲身向旁一窜,到了黑汉的侧背,又是一招步战刀法中的“回旋斩式”,“啪”地一声,重重地劈在黑汉左腿膝盖上。
黑汉甚是强悍,他疼得半跪在地上,直咧嘴,却硬是没哼出声来,手中菜刀犹在胡乱挥砍,但毫无章法,与东方雪的短剑不可同日而语。
吴名起身弹起,稍退半步,拉开距离,借着转势,一招“横扫千军”,扫中黑汉肩膀。
“回旋斩式”乃“横扫千军”这招中的变式,不同处只是一个是蹲身时用,一个是立身时用。简单说步战刀法只分直斩、斜劈、旋扫三招,按身处环境不同与身形变化而变化出三式,可单式击出,亦可连贯施展,重点是寻出对方弱点,一击致命,最短时间内杀死敌人。简单却实用。
吴名的“横扫千军”本可扫在黑汉头上,但他现在还不想要他性命,临时角度下偏,只砸中肩膀。扁担势大力沉,黑汉身体硬朗,扫中后扁担“咔嚓”地竟断为两截,黑汉也被打得扑到在地。
黑汉双手一撑,想起身再战,吴名手中断扁担刺向黑汉脖颈,这一刺吴名是从东方雪处学来。扁担断掉的一头很是尖锐,若是刺中,黑汉脖颈必被刺穿。
但断扁担距离黑汉脖颈处两分时便停了下来。霎时,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时间仿佛凝结,山贼们见当家的三两下便被制住,俱是噤若寒蝉,却无一人逃跑,瘦高个拉紧弓弦瞄准吴名,可双手微微颤抖。
黑汉知道受制于人,也并不畏死,索性闭上眼睛,脸上竟有一种解脱的表情。
见吴名停顿许久,反倒是不耐起来:“要杀便杀,是好汉就给俺个痛快。”
吴名是没想到如此顺利就制服黑汉,倪文俊与东方雪的攻杀招式如一幅幅画面般迅速闪现脑海,自己一直只是顺势施展。此番尝到武技的甜头,心想着日后必将勤奋练习。
听到黑汉说话,他收起了断扁担。
“你不杀俺?”黑汉意外地问。
“不久之前,我也是衣衫褴褛,为生计而挣扎,只是你等所为较激烈而已,本是同病相怜,何必杀你。”吴名顿了顿又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等也俱是好手好脚的汉子,何苦干这等掉脑袋的勾当?”
黑汉耷拉着头,如泄了气的皮球,索性坐在地上道:“好汉有所不知,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俺们俱是宁化曹坊乡乡民,去年庄稼欠收,官府与地主死逼捐税,不交足者都下到狱中,十有八九死在其内,我等没了活路,便随着曹柳顺起事造反,不久败于官军,曹柳顺被杀,乡民但凡与造反者有一丝联系便被连坐砍头,曹坊乡人更是一个不留。俺们无处可去,只得四散躲藏于深山老林。
可恨陈友定那厮为了升官,领着熟识地形之人,四处追杀,俺们进山后还有三百多人,现如今只剩三十二人。”
“陈友定?”吴名像是听过这个名字。
“正是那帮着鞑子杀俺们的畜生,俺躲藏山中打些野兽,吃些野菜野果等苟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了那厮,为爹娘,为乡亲们报仇雪恨。但如今天寒地冻,野菜野果没了,野兽也无了踪迹,熬不过,才无奈冒险出来劫道。”
苏晋文等也知道至正十二年曹柳顺起义之事,听完唏嘘不已道:“官逼民反,官逼民反呐。”
吴名依稀也记得在建宁府时有听人说过。
黑汉起身向吴名与苏晋文等行了个礼道:“不杀之恩,只得来生再报,就此别过。”招呼众人退往山中。
“诸位乡人且慢动身,新年将至,先到寒舍吃顿饱饭再做打算不迟。”苏晋文连忙叫住众人。
听到饱饭两字,许多山贼眼中都透出亮光,黑汉愣了一愣,道:“俺们都是朝廷钦犯,窝藏钦犯可是灭族之罪,公子不怕惹祸上身?”
苏晋文闻言犹豫了一下。
吴名道:“在下有个想法,不如先将他们安置到偏僻去处安身,再送饭食过去。”
“吴兄此言甚是,山头顶寨正有房舍空出,那边路途遥远难行,无人肯嫁过去,许多单身汉子迁往别寨过活。实不相瞒,据闻有几人北上投义军,但至今无一人回来。留有一些现成器具,你等可先在山上劳作过活,以图长久。”苏晋文高兴地说道,仿佛帮到人就是其乐所在。
“苏福。”
“来了,少堡主有何吩咐?”一个似已年过半百的人应声而来。
“到禾丸梓堡后,你不必进堡,领着诸位乡人兄弟直接前去山头顶寨,我回去安顿完,随后就来。”
“老奴晓得。”
只听“噗通”一声,宁死不屈,如铁一般的黑汉,此时感动得目中含泪,跪倒下来道:“俺曹雄不会说话,只知两位仁义恩德,日后必以死相报。”
他身后所带汉子也都纷纷拜倒在地。
苏晋文与吴名忙把众人扶起,连连道“快快请起”“不必如此”等。
吴名心中也感叹,他从未见过如苏晋文这般真正助人为乐、以德报怨之谦谦君子。而此刻苏晋文也被吴名折服,崇敬之心自不必提。
商队中的其他人看吴名的眼神中也都多了敬意与感激,本有一两人心中还怪苏晋文多管闲事,带着个来历不明,死活不知的人同行,但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却连续两次保得他们的平安与货物完好,心中直道,原是好人必有好报。现在苏晋文收留钦犯,他们也怜其同为客家乡人,落到这般田地,本也佩服这些人敢起事反抗同压在他们头上的鞑子官府,同仇敌忾,因此无人有意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