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影横身拦在梁啸身后,挡住了利矢。
长箭从那人肋下穿过,黑黝黝的箭头带着血色闪着冷芒,让梁啸一阵颤抖,
“兄弟!”
那人胸前已有了一道深刻入骨的伤痕,此刻却是笑了起来,
“我本来伤重要死,咱们是启封刑徒,活…活下去!”
“兄弟!——”
梁啸悲呼一声,举荐翻身扑向那疾驰而来的快马,闪身怒斩,呼的一剑劈下。
战马悲嘶,马上的骑兵更被梁啸一剑夺命。
“梁啸,快走!”
墨疯子反身过来,拉着梁啸就走。
另一边,百夫长和鲁句连两人也在大声呼喝这撤退。
一匹匹快马冲出楚军军营,追上来疯狂的追杀。梁啸最后几乎是被拖着往长平走,身后的惨叫声接连响起,令他感到万分悲恸。
大争之世,人命卑微,可见一斑!!
一行人跌跌撞撞来到城墙下,墨疯子高声喊道:“放绳子!”
从城头上甩下几十根绳索,梁啸和墨疯子探手抓住,沿着城墙飞快的攀援。
没办法,城门虽然可以开启,可也同样可以放进楚军的骑兵!
楚军的骑兵也是不多,可是只要能破坏吊桥和门闩,就等于已经攻破了长平!
一个,两个,三个……
到如今,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城墙下的楚军骑兵堪堪追至,出城时的百名勇士,却只剩下寥寥数人。
楚军的追兵只是不到百骑,逼近城下,城头一阵稀稀拉拉的箭矢,竟然也是不敢靠近。
可是长平城头上没有合格的弓箭手,不代表楚军骑兵就没有。
只见为首一人,一绰长弓,“嘿”地一声,弓如满月,“崩”地一声,两支长箭一起射出,一支飞向墨疯子,另一支长箭取的却是一个动作略显僵硬的身影。
因为在他看来,墨疯子武艺最高,而那个僵硬的身形,武艺却是最差。
身形僵硬的自然就是梁啸。那人射墨疯子,是一丝侥幸,射他,却是因为杀他最为容易。
孰料墨疯子背后长了眼睛,人在半空,由着绳索一荡,轻易避开长箭,也是顺势将梁啸身边箭支打落。
梁啸大是感激,却不知城下的头目,正从箭壶里抽出第三支长箭。
墨疯子不经意间瞥见,急忙提醒,长箭却已经破空袭来!
这次一弓一箭,力道更足,取的却是墨疯子身旁的梁啸!
梁啸正在攀爬城墙,忽然有一种警兆袭来。他本能的用脚侧蹬城墙,身体呼的一平子在半空中荡起。利矢几乎是擦着他的身子掠过,撞在城墙上,火星四溅。梁啸的身子,则重重砸在城墙上。
生怕那人再次放箭,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梁啸连忙双手用力,飞快攀沿。
可是那人显然还不满足,又是一箭射出,取的还是梁啸,让人疑惑的却是,这次的速度似乎比方才稍差。
梁啸多少有些力有不逮,却是墨疯子再度救援。就在此时,利剑破空,两支长箭,却是封住了墨疯子的去路!
墨疯子大凛,猱身奋力荡开,却仍是免不了肩头一箭。
趁着这会儿的功夫,梁啸爬上城头,正要去拉墨疯子,旁边一双大手就探了出去——那人一脸横肉,看齐来也是狼狈,正是鲁句连。
“墨疯子,老子还没和你比剑呢,你丫怎么可以死!”
鲁句连随后大吼一声,生生将墨疯子的身体提了上来,拖上城头。
梁啸坐在地上,脑中嗡嗡直响,心里再次感激该死的老天。
就在刚才的一刹那,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生与死的距离,竟如此接近。
心,砰砰直跳,不过脸色却显得格外平静。梁啸翻身站起来,就见墨疯子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肩头的伤口犹自有鲜血汩汩流出,鲁句连和百夫长也是站到了一旁,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
一共五个人爬了上来。也就是说,出发是的一百人,只有九人生还。
而刑徒什自白日一战牺牲了三人后,到此刻,只剩下三人。
什长墨疯子、伍长鲁句连,还有梁啸。
次日清晨,楚军竟然没有来攻,派出的探马多方回报,都是得到了一个结果:
楚蛮得知援军将至,力有不逮,已然东逃。
梁啸松了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城头,却见到一个全身披甲的人大步走上城头,哈哈大笑道:
“很好!昨夜的逆袭非常成功!楚蛮已经退去,该是你我庆功之日!”
旁边一年轻的百夫长答道:“还是县尉大人运筹得当。”
“莫要谦逊,我已是半截入土,却不能阻了俊秀前程!”县尉拉着百夫长的手,又是大步走下了城头。
梁啸无意和他们计较什么功劳不前程的,在他看来,活下来就已经很不错,可是他明明看见百夫长的眼神里还有一丝谄媚。虽然认识他也不过是两日的功夫,可是梁啸觉得他就是那种眼高于顶的人。
这种人,竟然会谄笑?
恰好鲁句连从旁走过,梁啸一抬眼,就是鲁句连的一脸得色。
“小白脸,老子要自由了。”
“哼。”梁啸扭头不理,可是心里却嗵嗵跳得厉害。
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下意识地朝腰间探去,玉佩还在。
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关心起那块玉来……
还有佩剑!
梁啸始才注意到,他手上是一把普通的铁剑,而非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天地人”!
“你这小白脸想来也是不差,竟然能弄到尚坊造的好剑,只可惜好剑配小狗,可惜啊可惜……”
鲁句连语出讥讽,梁啸却是双目骤然发红,就如猛虎一般地扑了过去:
“还我剑来!”
鲁句连一个闪身,顺势将梁啸拍倒在地,口中啧啧惊叹:
“呀呀呀,真贱,真贱!”
梁啸身躯发抖,双目紧紧锁住鲁句连,心里却倏然闪过昨夜的一幕:
百夫长走到他身边道:“佩剑拿来看看!”
而后就是百夫长有些惊异的声音:
“尚坊!天地人!”
他奶奶的!
梁啸作势欲扑,骗过鲁句连,却是拔脚飞跑,奔向城下。
百夫长和县尉刚刚走到地面,梁啸一声高呼:
“那家伙,还我剑来!”
他并非不知轻重,可总是隐约觉得,这柄剑或许对他很重要!
他虽然不明白尚坊的意思,可是鲁句连、墨疯子还有百夫长都是明白,从他们的表情和语气,梁啸知道,尚坊一定是个关键词!
他不求闻达于诸侯,可是当个刑徒,便只有送死的份儿,因此才更想知道“自己”的身份!
梁啸一声高呼,百夫长身形稍稍一滞,却是老县尉回头望了望,复又大步离去,而身后,鲁句连已经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直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哈哈,咱们来玩玩怎么样?”
梁啸双目圆睁,连连呼喊墨疯子,却是连人影都不见一个。
鲁句连右腿一弹一踢,梁啸就觉得双腿软了下去,再是一个膝顶,背部疼痛欲裂,新伤旧伤一柄涌来,梁啸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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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啸再次醒来时,只觉得连呼吸都有些沉重,努力地睁开双眼,见到这是间硕大的居室,不由心中好奇。
他觉得自己就算不死,也是要投入牢狱的,只是这个地方看来和天堂一般的舒适,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墨大哥?
有人吗——,来人啊——,他奶奶的,狱卒也行啊。”
可是他没唤来墨疯子或者狱卒,反而从屏风后走进了一个婷婷袅袅的侍女,见梁啸醒来,顿时喜出望外,“公子醒了?碧儿马上叫医师来。”一阵小跑又飘然而去。
梁啸愣怔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侍女原来是叫做他公子的。
公子?
我不是刑徒吗?
他只记得背部的重重一击,和鲁句连淫**荡的笑声,便再也没了知觉。他无论如何也是不会相信百夫长会放过他,只是他现在更是纳闷,既然无法逃出生天,又怎会有这样舒适的卧房?
更何况,刚才那个女孩儿,唤作他公子,看着这间屋子,比起启封县县尉的府邸也是不遑多让,想必这个“公子”的含金量,至少比百夫长要高?
梁啸止不住地yy,意淫够了才重又回到现实。按他的推理,似乎,自己真的是公卿富豪之后,也不无可能,而另一种情况就是,自己已经死了!
梁啸左手揪住大腿一拧,顿时疼得呲牙咧嘴。
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发觉玉佩已经不在,先是一惊,既而发现玉佩就放在身边的案上,舒了口气,只觉得有些苦涩。
他,怎么会这么关心那块玉佩了……
可是,那柄剑却是没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要当炮灰的命,可眼下看来,也似乎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纵然有头有脸,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是没有用处的。正是因此,他竟开始主动关心与他身世有关的那块玉佩来。
侍女所说的医师一时间并没有来到,梁啸却已经开始打量整个房内的布置。先时猜儿提到天下有战国七雄 周、宋、越十国,而在长平的城池防卫,杀来的也是楚军。
他躺着的这间居室,家具神马的看起来也是颇为考究,数量确实不多,而且没有长腿的桌子椅子,那些长短的案子,像是变矮的茶几。
他躺着的卧榻的旁边,是铜质的灯座,看起来颇有古韵,而不远处的屏风,竟然像是用汉白玉做的!
想来,这个“公子”,该是一个地位稍显尊贵的人吧。
不期然间,从屏风外闪出来一个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在梁啸看来,似乎气色不如老方士方杰,但年龄却是更大。老人提着一口小箱子,身后跟着那个侍女,想来是医生无疑了。
老人来到榻边坐下,却是屁股压在脚后跟上的坐法,他伸手搭在梁啸腕部,只是数息的功夫,就已经挪手说道:
“公子并无大碍,只需静养些许时日便可。”
说罢站了起来:
“碧儿好生看住公子,待我取药回来。”
“白老爹,碧儿知道的。”
白老爹提着小巷子离开,那个自称为碧儿的侍女却是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梁啸。
梁啸自诩是看过许多美女的人,应对美女更是不在话下,此刻面对眼前的少女,竟然有了一丝囧色。
“你叫碧儿?”
“嗯。”
“这是哪里?”
“嗯,侯大哥说了,如果公子问,那就让碧儿说。”碧儿看起来似乎有些迟疑,反倒让梁啸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碧儿但说无妨,我不会泄露的。”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盘算,莫非自己,是入了虎穴?
“公子,这里是白氏商社后院。”
“白氏商社?”梁啸喃喃道,显然对这个名词一无所知,却隐约觉得在哪里听过。
“白氏商社是在白圭丞相时鼎盛的,现在是侯大哥执掌。”
梁啸听了碧儿两句注解,发觉也是不懂,不由苦笑,
“碧儿,其实我想不起来许多事情。”
他并非轻易信人,实在是发现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白,但是对于碧儿,他本能地觉察到这个天真淳朴的少女不会伤害于他。既然如此,不如多向碧儿露底,也能得到她哪怕是一丁点的帮助。
碧儿只是盯着他,并不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梁啸觉得脸膛微微发热,笑着问道:
“碧儿你看什么?”
他心中纷乱,问得也是没有底气,却见到碧儿莞尔一笑,脸色也有些发红,
“碧儿听侯大哥说,时间男子,除了英雄豪杰,也有极其俊美者。碧儿一直不信,只是见到公子,才觉得侯大哥说的是真的了。”
碧儿说完就低下了头,显然是有些害羞,梁啸却是哑然失笑:
“其实世间最为俊美者,还是如碧儿一般的女儿。”
他随意一句调侃,碧儿脸色更红,已经不再搭话。
梁啸不由想起这大半个月来在启封养伤的时候,古灵精怪的猜儿,那是相当地奔放。基本上男人敢做的事情她都敢做,男人不能做的事情她也能做,梁啸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而且与猜儿交往,毫无顾忌,而眼前的这个碧儿,却似乎…………
也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梁啸在碧儿面前,也变得不再放肆了。
趁着不说话的功夫,梁啸也开始静静地思索这发生的一切。
碧儿说这个地方是“白氏商社”,他是不了解的,可是……
等等,他之前攀在王老汉的牛车下面时,听到了恶少说的有白门的执事,难道是白氏商社?那么说,便有可能是白氏商社救了自己?
商人趋利,他们为什么又要救自己
梁啸不由想起了那块神秘的玉佩……
“碧儿,白氏商社,大梁可有第二家?”
“嗯?”碧儿微微一怔,有些意外,“白氏商社,仅此一家,魏国也是只有一家的。”
梁啸点点头,却是陷入了沉思。
也许真的是白氏商社的人救了自己,可是自己究竟是谁?
“我本是齐国方氏,于人之魂魄也略知一二,多年前老父曾言,世上有夺人魂魄,附人身体之法,不知小兄弟可是?”
老人的这句话再一次清晰地印在了梁啸的脑海。
这么看来,也许自己也和白氏商社有关联,不,不是自己,而是这具躯体的前任主人。梁啸现在已经可有确定,他确实是夺人魂魄,占人身体了。因为这接近一个月来,他也是慢慢地觉察到,他和之前的梁啸,至少在身体上,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那自己到底是谁呢?
是继续做梁啸?还是去做这具身体的主人?
梁啸有些头大,看了看窗外,似乎还在下午的样子。
“碧儿,陪我出去走走吧。”
“嗯。”不等梁啸起来,碧儿就来搀扶,梁啸本来是习惯自己做事,只是有人服侍,也不会拒绝。
梁啸坦然接受,可是触到碧儿纤手时,觉得柔腻鲜滑,不像是做惯活计的下人,不知为什么,竟是微微失神。
碧儿带着魏无忌在后院里走动,速度虽慢,倒是正合节奏。后院中,有一个颇大的水塘,水塘西北侧,是一小片的紫竹林,此外的整个后院花园,婉转盘曲,草木精致,竟是平中隐奇,秀美天成。
只是水塘之侧,为何会有那一片突兀的紫竹林呢?
“碧儿,我是如何会在这里?”
“本来王大哥在启封见到公子,当时只是赞赏,不知公子身份,因此公子才会打成刑徒。不想事后竟然发现是公子,侯大哥十万火急,终于赶到了长平县城,才把公子救了下来。”
碧儿寥寥数语,梁啸已是明白了大概。
这么说,自己是果真与白氏商社有关了。
启封县城县尉府邸的小家老提到的白门执事,还有什么王大哥,侯大哥。
敢情自己这是被人漏掉了,然后又救过来的?
待穿过了院中央的园囿,梁啸见到坐北朝南的一个大厅,大厅门前的牌匾上四个大字,看起来也是遒劲有力,梁啸却是不认得。不过,右边第一个字,朦胧中他觉得是个“商”字。
“碧儿,这四个字是?”
“这是白圭丞相留下来的白氏祖训:‘商道犹兵’。公子难道不认得吗?”
“唔,我是一时间没想起来。”
他连忙敷衍,却是默默重复着“商道犹兵”四个字。
商道犹兵,盖经商之道,犹如战场纵横,临机莫测,凶险万分。所以,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才上演了无数的“商战”,对许许多多成功的商人来说,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更是必读书目。
“碧儿,我能进去看看吗?”
“嗯?公子何出此言啊,侯大哥说了,只要不出府,唯公子之命是从。”
碧儿看起来有些诧异,一双美目也是盯着梁啸。
“哦,那进去看看吧。”
梁啸想的不多,只以为自己在白氏商社,又被称为公子,可能就是白氏的一个年轻俊彦吧。
只是碧儿口中的那个侯大哥,又会是谁呢?
听碧儿的口气,似乎很是亲昵,而碧儿并不像下人,却被指派来照料他。这一来说明了碧儿的身份在自己之下,而来说明了这个侯大哥,似乎也是在白氏商社颇有影响力的人物。
那么就此看来,自己是不是也和那个“侯大哥”关系不错?
还有碧儿方才说的“只要不出府”,又是什么意思?
不能出府,只是证明在现在,他还是不能见人的,这么说,自己又似乎不应该是白氏商社的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