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木料的颜色已经灰黑,显然是有些年头!
梁啸看到自己身上几处伤口的地方都是已经小心的包扎,也是略为安心,他并不嫌弃木屋简陋,实在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他,觉得能活着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若说他的唯一不满,也许就是木屋里面一股淡淡的霉腐气息吧。
他躺在木质的床板上,已经渐渐恢复了精神。说来奇怪,现在的他比之前在桂林外围的溶洞里,感觉精气神更足一些,恢复得更快一些。
直到光线更暗,梁啸这才意识到很可能是到了傍晚了,自己竟然睡了一个白天了?
还有,到底是谁救了自己?
“有人吗?有人吗?”
他不敢大声呼喊,只是怕再次牵动胸前的伤口。喊了几声,无人应答,梁啸便也渐渐消停了,不论如何,这都不像是要害自己的,既然如此,急个甚来。
孰料只是十来分钟的功夫,小木屋的门板“嘎吱”一声,一个苗条的身影闪了进来。光线昏暗,梁啸并不能看清那人的容貌,但只是听她往门外喊了一声:
“阿爹,他醒来了!”
便已觉得这是个美丽的少女。
真的,很美的声音。
少女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梁啸身边,伸出纤纤食指点在梁啸的鼻子上道:“你可不许乱动,不然阿爹要生气的。”
梁啸只有苦笑,却是问道:“请问,这是哪里?是桂林吗?”
少女的脸庞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却能听到讶异的声音:
“桂林是哪里?”
梁啸只以为这是一个懵懂没出过大山的小孩,也不争辩,只是问道:“请问,这是哪里?”
“这里是启封啊,你是从哪里来的?”
“启封?”梁啸喃喃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地方。
“喂,你是哪里来的?”
“噢,我从南京来。”
“南京又是什么地方…………”
“呵呵,小妹妹,南京离这里很远,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你——,我不跟你说了。”少女陡然转身,又飘然而去,梁啸却是闻到了空气中留下的一缕幽香。
“小兄弟醒来了?”
梁啸闻言扭头去望,之间一个从头发到眉毛还有胡子都很白净的一个老头向自己走来,
“是啊,多谢爷爷救命。”
孰料老人微微一怔,复而眉头弯如新月,竟是哈哈大笑起来:“我活了几十年,叫我巫人的有,叫方士的也有,叫阿爹阿大的也有,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叫爷爷。”
梁啸顿时赧然,“不知怎么称呼?”
“甚好甚好,还是叫爷爷的好。”老人说着来到了梁啸身前开始检查伤口,梁啸始才注意到老人竟然是猎户的装扮。他不禁想起在草原跟他聊过的老滕图,还有昨晚遇到的森林狼。
对了!我不是从树上掉下去了么!
“爷爷,呃,那个,那几头狼呢?”
“有两张皮挂在了外面晾着呢,另外三只跑了。”
“哇,好厉害,杀了两头。对了,怎么这里还有狼呢?”在梁啸的印象中,桂林周边是没有狼的。
“怎么有狼?呵呵,年轻人,狼不是极寻常的猎物么。老夫今早入林,为的就是从狼身上取到那几味药材,机缘巧合,也把你救了下来。”
梁啸只觉得有些惘然,一方面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在佩服老人的本事。
“年青人,你好生将息,我马上让猜儿送晚饭过来,你若想出去走走,让猜儿扶着,只是不要出了村子,不然后果难料。”
“嗯,知道了。”
梁啸草草吃了猜儿——正是那名少女送来的晚饭,又是沉沉睡去,到次日醒来,梁啸自以为时候颇早,可是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木门响动,知道是猜儿,想着自己好就没有和家人联系,遂问道:
“猜儿,今天是几号了?”
“什么几号?”
梁啸只觉得和猜儿说话有些隔阂,没好气地道:“就是,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哦,二月十九。”
“呃?我记得明明是三月份的。”
“周王三十一年,魏王十二年,二月十九,大笨猪,你还不明白么?”
“什么三十一十二的,不是2011年么?”
猜儿伸出小手在梁啸胸口拍了一下,“周王三十一年、魏王十二年,二月十九!”
梁啸身躯一震,周王?魏王?
他扭头看了看周围的陈设,俨然发觉似乎不是仿古仿出来的,也绝不是穷出来的,庭院里的木架上虽然挂着狼皮,可庭院的一角放着的却是两具弓箭和几个石刀石镰。
他奶奶的,这是什么年代,竟然还有石器?!
更让人不解的是,靠北边的一排低矮的木屋,似乎颇为简陋,连最常见的红砖青瓦都是没有,茅草的屋顶也显示出一股锈迹斑斑的样子。
而梁啸转身观察四周,发现这个土壤是黄棕色的,根本不是喀斯特地形的灰土,而远处正在抽枝的阔叶林,和一望无际的原野,也让他觉得宛如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梁啸只觉脑海中“嗡”地一声就要炸开。
这到底是哪里?到底是什么时候?
良久,梁啸扭头向少女问道:“猜儿,你知道有几个国家?”
“好多啊,像周、鲁、卫、魏、赵、齐、秦、楚、燕,还有,还有越国。”
梁啸惨叫一声,完了!
这么多的特征,他竟然都没注意到……丝质的长袍……锋利的短剑……还有森林的野狼……湿度适中的黄壤土……
这些本都该是让他注意的,可是他却全没注意到!
还有之前他腰间悬着一块玉佩……
对了,那块玉!
梁啸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却是一愕,他素来没有腰间带挂饰的习惯,今天这是怎么了?
只是结果仍然让他失望,因为腰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那块玉没了,当然不会在他睡觉的时候咯疼他,可也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梁啸大口大口地喘气,只觉得这一切太过讽刺,自己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怎么会这样!
木门又是“嘎吱”一声,先前出现的老人已经走了进来。
梁啸连忙坐起,正见到老人手中的两样物品:
一个便是当晚被他丢弃的短剑,另一个便是那块玉佩!
那柄剑没有剑鞘,长度也只有差不多五十厘米,梁啸搭眼便知,这柄剑就是他爬树时掉落的那把。而那块玉,看起来也是雕琢精致,材质不错。
梁啸此刻显然更关心那块玉,要知道现在佩玉多少很是随意,但是这个传统由来已久,似乎好多年以前,也是有讲究的。
“老爷爷,我能不能再看看这块玉?”
“自然可以。”老人微微一笑,显得淡漠而又神秘。
梁啸接过玉佩来看,入手便觉温润,他是地质学专业,对矿石的特征也有涉猎,而玉石就是矿石的一种。
在他看来,这个近圆形的玉,材质上是上好的荆山玉,色泽纯净,透光性也是恰到好处。而判断玉石价值的往往不仅在于材质,更在于雕琢。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再好的材料,也只是一块石头。
而这枚玉佩的雕琢功夫,就是很好。
“这写的什么字?”猜儿忽然指着玉佩问道。
“这是?”梁啸循着猜儿的目光望过去,中间两个较大的字,还有一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只是这些字虽然也称为字,倒是奇形怪状,他并不认识。
“我不认识。”梁啸有些沮丧,因为在看来,那些字,歪歪扭扭,笔画复杂,更像是图画而不是字。
“阿爹,你看呢。”
老人又笑,“我也不认得。”
“那这柄剑呢?”猜儿又抓过短剑。
“剑身铭文,天地人,尚坊造。”
“天、地、人?”梁啸喃喃道,却隐约觉得这三个字无比的熟悉。
但是他已经想不起来。
轻轻从猜儿手中抓过短剑,入手沉甸甸地极有手感,轻轻一挥,一道青影闪过,正好映出了猜儿的失色。
梁啸稍显尴尬,随手将剑往地上一插,“呃,没事,没事。”
他竭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连番疑惑萦绕心头。
那块玉上到底是什么文字?
他隐隐觉得这块玉和他必然相关,玉佩上的文字,也无疑成为了重要的线索。
可是,老人也不认得。
还有短剑,难道是他用过的?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柄剑,很是熟悉。
就这样养伤养了十多天,梁啸也慢慢适应了没有电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听起来很美,真正的生活却很难。这里位于大梁以南百余里,也算得上是魏国的腹地,大多数人都是务农,老人一家以樵采为生,却是个异数。
逢泽以南的一大片林地,并未被开垦,因为人口不足,已经有很多良田撂荒,又何必再费尽心思地去夷平林地和沼泽?
而梁啸也是渐渐接受了他来到战国的这一事实。只是他这些天都生活得与世无争,无忧无虑,却在担心着伤好以后怎么办。他本来是没有吃过很多苦的人,小时候虽然家境不好,可那也算是太平之世,苦一点而已,没有别的危险。
梁啸生活在两千多年以后,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信息量可以使用,思虑几日竟然发现,这些想法都不切实际。
这一日上午,梁啸觉得自己腿伤就快痊愈的时候,宁静的院子来了几个皂衣兵丁和一个红衣吏。兵丁只是一身简单的札甲,看起来也不是主战的军队,再加上兵丁身前的红衣吏,感觉像是郡县巡兵。
老人连忙从小屋里走出,对着红衣一个长揖道:“方氏杰在此,不知大人何事光临?”
梁啸这才知道老人原来姓方,名叫方杰。红衣吏拿着一卷名册,对老人也算客气,“老方,前些日子无忌公子失踪,大王甚是着急,命人寻找,县令也借此机会清查户口。”
梁啸却是心头一动,无忌公子?
这是哪个无忌?
貌似战国之世,也就是魏公子无忌出名些吧……
不等梁啸怀疑完,老人就笑着指着他道:“这里有个后生,是老头子路上遇见,见他在路边昏了过去,便带回家医治。”
小吏眉间一抹喜色:“此人什么名字?”
老人嘿嘿笑了笑:“后生说,他叫梁啸。”
此刻梁啸也是缓缓走了过来,却多少有些手足无措。
“你叫梁啸?可有照身?”
梁啸懵了,正要承认没有,瞥见了老方杰的眼色,顿时一脸憨笑,又伸手挠了挠头,作不知所云状。
老人连忙解释:
“这个后生醒来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看他可怜,想收了做赘婿,大人你看可好?”
“赘婿?”小吏皱了皱眉,扫视一周,却是看到了俏立在一旁的猜儿。
这个赘婿不赘婿的倒也无所谓,只是县尉大人派下来的差使,倒要留心,方才那个丫头倒是颇有姿色……
红衣小吏嘴角不由扬起微笑,又转身取出刀笔和诸般物事,对着梁啸的样子刻了起来,登记户口这等事情,本来不是他可以擅自处理,只是他与县丞的关系极好,自然也可以便宜行事。他久为吏员,刀笔之事做得熟练,只是片刻的功夫,就已经将竹板刻好,又取了墨来涂上,塞到梁啸手里道:
“看好了,这是你的照身,今后莫要再弄丢,不然我可不管。”
梁啸连忙称谢,老人也是夸大人英明,而小吏,迤迤然往下一家走去。
梁啸不知道赘婿是什么,可是按照他的理解,赘婿就该是入赘的女婿。不过看着小吏身后的皂衣兵丁的表情,让他觉得并非如此。
实际上,贫民质子于富家,过期不能赎身,遂被招赘。可以说是一种奴婢、男奴——也自然不会是老方杰的女婿。
老方杰深邃的双眸盯着梁啸,良久才道:
“年轻人,好自为之。”
“老人家,烦请指点一二。”
“我本是齐国方氏,于人之魂魄也略知一二,多年前老父曾言,世上有夺人魂魄,附人身体之法,不知小兄弟可是?”
老人说完,已是勾起了药篓,缓缓朝南山走去。
梁啸却是心神剧震,只因为老人所说的,不就是他那个年代极为流行的穿越附体么?!
是啊,他醒来以后,就是渐渐发现了这具身体,也许不是他的。
梁啸走到井边,提了一桶水倒进陶盆,只见水中人剑眉星目,线条柔和而隐有刚硬,和他之前,差得不多,但气质却是迥异。
这具皮囊的主人,又会是谁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