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节 酒肆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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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云开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笑笑。

    渭风洒馆。

    这样的酒馆在人流熙攘车马如龙的承天虽算不得什么大买卖,但老板为人亲善,笑意爽朗,颇有豪侠之风。柳云这些日子在柳府于王城间来来往往,几乎每次都会打这里经过。他喜欢酒,却决非嗜酒如命,打自沧山归来,他已经有意的将狂放纵酒的性情收敛了几分。

    但,今天,现在,他却一定要进去看一看。

    只因,他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但万万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身影……

    “苏——临——水——”柳云开径直走到一张桌子旁边坐下,看着对面那头戴斗笠的食客淡淡的道。

    食客闻言放下了自斟自饮的动作,将斗笠慢慢的摘下,秀发如云,容颜皎好,正是苏临水。

    她见了柳云开,似乎并不意外,轻道:“几日不见,云开却显得这般生份了……”说着妙目流转:“这般点名道姓的称呼,临水真的有些不太习惯。一直想与云开一醉方休,却未能实现,深知错过今日怕是再这样的机会,是以特地在此相候,不知云开肯否赏光陪我这个旧友小酌几杯?”

    “是么?”柳云开未置可否,揶揄道:“想不到苏大人连我的喜好都这么清楚;美人相陪,又有美酒相邀,怕是连顽石也硬不下心肠拒绝吧?”说着拖拖然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只是苏大人一会儿说一醉方休,一会儿又说小酌几杯,倒叫在下糊涂了,今天这酒要是怎个喝法?”

    苏临水秀目闪过异彩,却并不急于回答柳云开,自顾自的道:“你知道么,我真怕你会毫不留情的拒绝,我更怕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以往临水自忖算无遗策,但面对云开你,我真的连半点信心都没有。”

    “哦?苏大人这是说得哪里话?叫云开更加糊涂了。”

    苏临水叹了口气,直视着柳云开道:“你不是糊涂,相反是太聪明。聪明得知道欲擒故纵,知道以不变应万变。因为你智珠在握,知道我们投鼠忌器,总有一天会自己现出原形。”

    柳云开不说话,看着苏临水,在这张俏脸上,除了不屈的倔强就是一片真诚。

    两个人都是极聪明,极有智慧的人。这个时候装疯卖傻反倒不如开门见山来得磊落。

    柳云开取杯倒酒,一饮而尽。也罢……如果这么容易就让自己看透,那苏临水恐怕也就不是苏临水了。

    “如此说来,临水此次来我承天,怕是不只是呈送两国缔盟的国书这么简单吧?”柳云开给杯中倒满酒,随意问了一句。

    苏临水已有些习惯了柳云开的天马行空,点了点头,道:“我早就知道这一切一定瞒不过你。其实早在我在树林中遇袭,被你救起时,你就已经对我产生了怀疑,是不是?否则你为什么起初不愿和带我们同行?”

    “苏大人太高看柳云开了,那日在树林之中遇袭可以称得上是完美——惊慌失措的主仆,甘心赴死的义士,视人命如草芥的强盗……这所有的一切都丝丝入扣,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破绽,我想即便不是我,其它人遇上了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吧。至于不没有带你同行……”柳云开干笑两声:“那纯粹是因为我生来就怕麻烦!”

    苏临水真没想到当日柳云开“救”下她,却开始并没带她一同上路竟是为了这么无敌的一个理由,不由一阵无语:“这么说临水可就糊涂了?”“那云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临水的?”

    “树林遇袭没错,你们一行人的反应也没有错,任何一个正常富家小姐应有突然遭遇歹徒都会是这个反应;但……”柳云开话锋一转:“却绝对不应该是身为被越王委以出使大燕重任的越国特使所应有的反应。”

    苏临水脸色平静如常,可她心里知道,柳云开说得一点都没有错。换句话说,她松林遇袭的种种没有问题,但错就错在遇袭的人偏偏是越国特使,被越王委以重任的大臣胆色怎么会如此不济?原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有着这么大的一个破绽。自己多年来追求的东西还能完成么?

    一时间,一个大燕最年轻的郡首,一个越国王命在身的特使,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有只言片语。

    半晌,柳云开痛饮一杯,火辣辣的入喉,化作阵阵暧意,柳云开摇了摇头,苦笑道:“此时——现在,这副境况,未必不是苏大人想要的一个结果。我只是奇怪,苏大人究竟想告诉柳云开什么呢?”

    苏临水理了理额前几缕青丝:“云开的一席话,真是让临水真是感觉到无比汗颜。云开处处以诚心待临水,而临水却不得不精心组织出一个又一个谎局。”说着轻叹了一口气,替柳云开斟满一杯酒,又在自个儿面前满满的倒了三杯。

    仿佛是酒香太过甘醇凛冽,苏临水的眼眸已有了水雾。

    “临水这里向云开陪罪了,交友而不诚,临水有错。”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接着又拿起了第二杯酒:“云开两次受袭重伤,虽然不是临水所为,却和临水脱不了干系,临水再自罚三杯。”

    柳云开本就豁达,苏临水如此说,知她今天定然不肯细说之前数番偷袭之事的始末;也索性不问,逼出来的答案,真假且不论,面对一个女子,未免有些无趣了。要在别人看来,一定是以为他疯了,但柳云开就是这么奇特的一个人。他爽朗一笑,陪饮了一杯。

    苏临水见他竟真的没有追问,有些意外,幽幽的说道:“至于这第三杯,则是为了向云开表达谢意!”

    柳云开一皱皱眉,“谢意?我自问好像没有帮你做过什么事,谢从何来?”

    苏临水美眸灵动一转,颇有那么几分债主上问的架式:“云开兄,先前答应帮临水做一件事,不知现在可还作数?”

    柳云开大笑,“人无信不立,我自己说过的话,自然作数;不过——我只是答应你做一件不损大燕社稷,不伤天害理的事。”

    许是见柳云开真的没将之前偷袭的事放在心上,苏临水此刻心头格外舒畅,嫣然笑道:“放心——坏人都由我来做,你还是你的一品书生,沧山郡守。”

    此时夜近深沉,酒馆里的客人已经逐渐离去,只剩下小二在案台前以手支着不断下滑的下巴无神的打着瞌睡。

    柳云开生性洒脱,又极擅饮,酒到杯干,不知不觉中,三坛承天特产的美酒已经有两坛见了底。

    只听苏临水又道:“云开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

    “哦?”柳云开眼睛一亮,故事通常都不仅仅是故事,而是一些人身上真真实实的经历。是以他一有闲暇总是喜欢搜列探奇,去网罗一些民间传说。

    “很久以前,在我们中原大地上,有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他是一位将军,名唤洛城东。”

    柳云开面色平静,淡淡的道:“白袍洛城东?如此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当然听过,只是生不逢时,英年早逝,只留给我们一代传奇。”

    洛城东的生平史书有载,因此听到苏临水提起柳云开并不觉得奇怪,只是不知道自忆如何就与这数百年前的名将联系在了一起,梦境如是,天机老人如是,而今的这位越国特例,苏临水亦如是。

    苏临水闻言神色顿时一黯:“不错,洛将军确实是不世英材,数百年来天下将帅无人能出其右。可是,云开可知道,那害死洛将军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爱人——”

    说完一又妙目便一瞬不瞬的盯着柳云开。只是,她失望了,柳云开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没有表现出震惊,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

    其实柳云开远远不像他看上去的那么平静,此刻他心潮如海,翻腾不息。似乎是隐隐的抓住些什么,却偏偏没有头绪。洛城东一世名将,青史留名,无数的史书对这位累世名将的评说出乎意料的一致,都是毫不吝惜赞颂之辞。而对他为何如流星般的陨落却又全都语焉不详。柳云开有时甚至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年的一直做着这怪诞的长梦;直至后来在沧山的酒馆里遇到天机老人,而那唯一可以见证他与天机老人会面的那卷奇异书册后来却离奇的变成了一卷白纸。有时他都在想,莫不是连天机老人也是个梦吧?真耶?梦耶?

    一个人如此说可能是假,两个人如此说可能是以讹传讹,那么,此刻呢?由第三个人说出这段秘辛给他带来的震撼无以复加。

    柳云开猛的将酒灌入自己的喉咙,郑重拱手道:“还请临水帮云开解惑……”,酒力上冲,声音有些许嘶哑。

    苏临水朱唇轻启,本就十分动听的嗓音柳云开此时听来宛如天籁。那些从来没有见诸史书上只在他梦里出现过的情景被苏临水娓娓道来。

    那为了成全最后一丝手足之情,为了避夺嫡之嫌而甘心隐居山野的少年将军。

    那为了保全王室最后一丝血脉,为了引开朝中奸佞对年幼弟弟追杀在大山中与之辛苦周旋的少女。

    一双青年男女在蓦山溪畔,闻琴起舞,共同谈论天下风云。

    少年将军,王室公主,蓦山溪,玄武,弯月,悬崖边呼啸而过的山风,崖顶撕心裂肺的呼喊……所有的一切,梦中的一幕幕,仿佛又都出现在他的眼前。

    柳云开多年在外,又主持沧山一应事务,心志早已经磨炼得极其坚韧,可是听了苏临水的讲述仍是感到无比的动容。她究竟是谁?她怎么会连史书里都不曾记载的秘辛这么清楚?她刚才说有事情要自己帮忙,又是什么事情?这一切和自己的梦境有有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疑问浮上心头,柳云开心乱如麻。

    就苏临水也说得入情到了极点,接下来苏临水所说和当日在沧山时天机老人所说大约不差,苏颜含恨隐居,著成一卷奇书《洛术》传于天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