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一石四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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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桧乔松生满顶,云梯陡窄令惊骇。关中仙掌瑶池见,耳畔涛声林海来。石径清幽添爽意,铁庭静雅赌奇财。吹箫弄玉千秋韵,独上东风观日台。”

    翌年二月,又是草长莺飞的早春时节。

    华山朝阳峰,下棋亭。两名三十余岁的白袍剑客分别端坐于铁棋盘两端,正自文枰论道。

    忽听得其中一人长叹一声,终于推坪认负:“大龙被屠,回天乏术啦,岳师弟你这局又赢了!”那岳姓剑客笑道:“姚师兄输了,罚酒一杯。”姚姓剑客苦笑道:“在这下棋亭中,自是愿赌服输,当浮一大白!”于是自斟自饮,满饮一杯。

    那岳姓剑客俊眉朗目,器宇轩昂,正是华山派最负盛名的后起之秀,“君子剑”岳不群,在邱清哲诸多门人中位列第四。他在玉女峰大比剑时,曾被郭清越一剑重伤导致晕厥,以假死瞒过了当场除风清扬外的所有人,直到数个时辰之后,这才悠悠醒转,休养了数月终得康复。而姚姓剑客,则是华山派第三弟子,名唤姚不屈。

    只听岳不群微笑道:“不错。相传我华山派的开山祖师爷陈抟老祖,昔年与北宋太祖赵匡胤便在这下棋亭中手谈赌赛,一连三局,前两局赵匡胤便输光了所带钱物,第三盘又把整个华山给输了,这才传下了‘自古华山不纳粮,皇帝老子管不着’的谚语。”姚不屈叹道:“岳师弟的棋艺是愈发精湛了,我今日三战尽墨,除了罚酒,还真不知该输些甚么与你。”岳不群淡然道:“不如把华山派输与小弟罢。”姚不屈先是一怔,旋即朗声大笑:“岳师弟开甚么玩笑,华山派还不是师父他老人家的。”

    岳不群叹道:“自从玉女峰大战过后,师父他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师兄是明眼人,又何必小弟多言呢?”姚不屈颔首道:“这些天来,师父每日白天浑浑噩噩,无精打采;夜间梦中时常胡言乱语,只说鬼魂索命。我遍请西安府中良医,仍是无法治愈。想来是玉女峰大战时杀戮过多,于心不安所致。”岳不群蓦地冷笑道:“虑及师父时日无多,掌门之位即将易手,你我终于联起手来,苦心孤诣,一举除去了魏不懈师兄与李不凡师兄。”姚不屈叹了口气道:“若不是师弟妙计,如今这代掌门之位,万万不会落到我的手里。”

    岳不群摇首道:“若不是姚师兄相助,单凭小弟一人的本事,又如何能暗杀得了精于紫霞神功的魏师兄?”姚不屈缓缓道:“不错,你我先将李师兄灌醉,盗了他的随身佩剑,并将五仙教蓝先生赠送的蛊毒抹在剑上,当夜联手再对魏师兄暴起发难……”岳不群续道:“次日清晨,师父在魏师兄的房内发现了他的尸首、李师兄的淬毒佩剑与经过撕扯的紫霞秘籍残页,于是一切便‘真相大白’了。李师兄觊觎魏师兄的大弟子身份,想要私阅紫霞秘籍,被魏师兄发现后,两人一语不合,大打出手。李师兄一招不慎,终于用淬了剧毒的长剑伤了魏师兄的性命。”

    姚不屈叹道:“师父盛怒之下,将宿醉的李师兄唤了过来,也不听其任何解释,出手便要废他武功,继而逐出门墙。李师兄本是性情耿直之人,突然遭遇这不白之冤,又无法解释,万念俱灰之下,当场便横剑自刎,以明心志。”岳不群道:“原本以师父之老谋深算,小弟我这点小伎俩又怎能轻易成功?不过以师父最近那心绪不宁、坐卧不安的状态,却是无法正常思考的。”姚不屈笑道:“虽然你我这事做得不够光彩,但如今华山派已在我的掌握之中,今后我做了华山掌门,你自然便是副掌门了……来来来,愚兄再敬你一杯,今后门派诸多事务,还要多多仰仗贤弟大才!”

    二人推杯换盏,喝得半醉,岳不群忽而冷然道:“昔年赵匡胤在此连输三局,将华山输与了陈抟老祖,今日姚师兄同样连输三局,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华山掌门注定还是将要易主。”姚不屈酒意正浓,只喃喃道:“不错……老头子命不久矣……华山掌门即将易主……”岳不群正色道:“是姚师兄你输了三局,输了华山派,而不是老头子输的。”姚不屈仍是一脸茫然,大笑道:“贤弟你是在与我说笑么……是了……贤弟你定是喝高了……喝高了……”

    岳不群叹道:“师兄你命在顷刻,犹不自知,当真是可叹,可笑!”姚不屈终于若有所悟:“我命在顷刻?你……你想……”岳不群一字字道:“酒里有毒,五仙教的毒。”姚不屈大惊失色,浑身一个激灵,酒也醒了大半:“有毒?你也喝了不少……”岳不群淡然道:“师兄果然是醉了,我事先自然已经服过解药。”姚不屈心头如受重击,恍惚之间,发现自己确已落入了一个大大的陷阱之中,不禁大怒道:“好你个‘君子剑’,从头至尾,你一直在利用我!”岳不群叹道:“当一个人完全失去利用价值,并成为你前进的绊脚石时,他自然便该死了。”

    姚不屈恨声道:“你如此便杀了我,如何封得住华山上下悠悠之口,又如何能够执掌华山派?”岳不群森然道:“我已掌握了你暗算魏师兄嫁祸李师兄的所有证据,现下才清理门户,已是迟了!”姚不屈连连摇首,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才是华山代掌门……师父他尚在人世,他不会相信你的……”岳不群微笑道:“平心而论,华山上下,你我之中谁更有威望,又是谁能与师弟妹们打成一片?当我把这些证据拿给病入膏肓的师父看时,他究竟会相信谁呢?是江湖上声名日盛的‘君子剑’,还是一个以阴谋诡计暗算害人的华山叛徒?嘿嘿,何况以老头子目前的身体状况,看了这些证据之后,又能再苟延残喘几天呢?”

    姚不屈一跤坐倒,叹道:“不错,师父得讯之后,必会深恨于我,而对两位师兄之死颇为歉疚,郁郁之下,只怕也活不过今年了。”岳不群笑道:“我这‘一石四鸟’之计究竟如何,还请师兄品评。”姚不屈长剑出鞘,冷哼一声:“华山派可不能落入你这伪君子手中,我便是拼了一死,也要粉碎你这‘一石四鸟’的诡计!”岳不群叹道:“一时三刻已过,毒素即将散入你的奇经八脉,你愈是催动真气,便死得愈快……而我们气宗在对敌之时倘若没了真气,是没有任何翻盘机会的。”果然姚不屈一招未出,业已狂喷黑血倒地。

    岳不群一脚抵住姚不屈前胸,揶揄着笑问:“姚师兄,还有甚么遗言么?”姚不屈恨声道:“岳贼,你机关算尽,到头来必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得个肢体不全,不得善终而死!我在下面等着你!”岳不群狞笑道:“那便请师兄耐心等待罢!”运起内劲,飞起一脚,竟将姚不屈自观日台上踢下了万丈深渊,只留下姚不屈声嘶力竭的惨呼,在山谷之中久久回荡,凄厉悲绝,如同鬼哭。

    岳不群心道:“这样便成了,我用毒之事,也无人知晓。师父一旦问起,那便是姚不屈阴谋败露,气急败坏之下与我大战于朝阳峰上,不慎失足坠崖,丢了性命。”耳畔忽然响起一阵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岳师兄,你在这里么?”岳不群笑道:“是小师妹到了,好在事情处理及时,否则……嘿嘿,为了华山大业,便要可惜了这‘华山玉女’娇滴滴的一条性命了。”于是将酒盅酒壶纷纷扔下崖去,擦干了地上血迹,这才朗声说道:“宁师妹,你来得正好,我一个人在此下棋练剑,着实无聊得紧!”

    只见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上得崖来,长裙拂地,衣带飘风,一张清秀俏丽的瓜子脸上,眼波流动,顾盼神飞,却是华山派最小的女弟子,江湖人称“华山玉女”的宁中则。

    只听得宁中则嗔道:“岳师兄宁愿一个人在这观日台上百无聊赖地练剑下棋,也不愿下山接我一下。”岳不群佯作懊恼无比状,连连拱手作揖:“该死该死,竟给忘了!师妹恕罪则个!师妹三日前前往咸阳追杀一名采花大盗,今日正当赶回……不知此行,情况究竟如何?没伤着一丝一毫罢?”言语之间,面露关切之情。

    宁中则双颊微红,笑道:“有我宁女侠出手,小小采花贼还不在话下。”岳不群柔声道:“据说这采花贼轻功极佳,若是没有宁女侠如此佳人出手,还真无法诱得他乖乖中计……”宁中则粉拳高举,作势欲打,嗔道:“师兄又来取笑……看我华山伏虎掌……”直到岳不群告罪连连,这才作罢。

    二人闹了一回,宁中则忽然道:“我方才上山时,依稀听得山谷中有一声极为可怖的惨呼,师兄你可曾听到?”岳不群微笑道:“方才确有呼声,不过并非惨呼。华山之上,多有马猴等猿类之属,杜子美曾有诗曰‘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猿啸之音,伴着山谷凄厉风声,多半便会形成你所听到的惨呼了。”宁中则点了点小脑袋,若有所思:“是了,师父早年教过我的,那是杜工部的《登高》篇,下一句乃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我派有一招剑法‘无边落木’,便是出典于此……师兄你学问真大,懂得那么多……不如,今日你再教我下棋罢……”说罢拉扯着岳不群的衣袖,作恳求状。

    岳不群拗不过,只得答应:“也好,这些年你醉心剑术,琴棋书画等女孩子家本应精通的技艺却都荒废了,师兄虽然不才,棋艺还说得过去,这便与你下上几局。”宁中则抚掌娇笑道:“多谢师兄,这次你须让我十子!”拉着岳不群便往下棋亭方向而去。

    待岳不群与宁中则走远,和煦的阳光映射在观日台前一棵挺拔无比的苍松树梢之上,只见一名六十岁上下的青衫老者横卧着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缓缓自语道:“老风啊老风,你难得出来晒晒太阳,居然便看到了这样一幕……去年思过崖前,你也曾被这道貌岸然的‘君子剑’骗过……嘿嘿,邱清哲你后继有人啊,这个小伪君子青出于蓝,比你强了太多,华山派落入他的手中,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只可惜了这个姓宁的女娃娃,良才美质,却是明珠暗投,明珠暗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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