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的双目依旧微阖，却也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阴寒剑意之压迫，这是他艺成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心下不免惴惴：“‘天下无邪’？不过是拾那‘天下无狗’之牙慧而已。但这一招攻将过来，那便如同成百上千个林远图自不同方位同时进击一般，天下之大，又有多少奸佞邪徒，曾经有幸葬送在这一招之下呢？”
林远图清啸一声，“天下无邪”终于击出，一时剑意笼罩四野，剑气横贯四方，但见四周无处不是剑花，无处不是剑影。别院之中，血红色的枫叶纷纷扬扬，四散飘零，烘托着诡奇绝伦的气氛。剑啸声中，居然还夹杂着暗器破空之声，如歌似哭，悲凄惨绝，犹如修罗重生，更似蚩尤降世。
在这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风清扬的心头闪过无数念头，忽然变得空明如镜，澄澈如水起来：“‘天下无邪’，乃是辟邪剑法之极致，‘破气式’只能破去一处攻势，面对这等无所不至的攻击，自是毫无效力。倘若我还是落入独孤九剑‘料敌机先，见招破招’的定式之中，便永远无法超越自我，亦不能击败对手，只有真正达到‘无我无剑，无招无式，无迹无形，无色无相’之境，才算得上领悟了独孤前辈晚年才悟出的无上剑意。”只微微一笑，竟将倚天剑弃于一旁，骈指凌空弹出一道剑气来：“‘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自此精修，渐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风某今日连草木竹石也不用，人即是剑，剑亦是人，人剑合一之下，来破破你的‘天下无邪’看！”
两名鹤发老者的身形再一次交错之后，一切终又归于沉寂，只有猎猎秋风，还在吹拂着散落一地的红枫，如同平静的湖面，掀起阵阵涟漪。
许久，许久，风清扬终于轻轻咳嗽起来：“湛卢剑气……果然厉害……”小腹处隐隐渗出阵阵殷红。林远图则手捂前胸，双眉微蹙：“风剑圣人剑合一，单就剑意而言，老夫望尘莫及。”风清扬微微摇首：“若是性命相搏，风某早已命丧于斯，这场比试，确是输了。”林远图苦笑道：“若是风剑圣这手无形剑气略微再圆转如意一些，只怕早已将老夫的心脉给震断了。”风清扬叹道：“为了突破自身极限，风某不得已才尝试着运用这无形剑气，咳咳……看来失传已久的大理六脉神剑，才真正称得上天下第一剑，风某画虎不成反类犬，当真是贻笑方家了。”
林远图复问道：“风剑圣可曾看出，老夫最后那一杀招的路数？”风清扬道：“林前辈是指‘天下无邪’之后，真正伤了风某那一剑么？那一剑浑然天成，正气凛然，与辟邪剑法的剑理大相径庭，风某着实无法感应到其破绽所在。”林远图苦笑道：“风剑圣好眼力，那一剑自然不属于辟邪剑法，甚至可以说，根本不是剑法！”风清扬奇道：“前辈的意思是，你用‘无招’办到了‘有招’无法办到之事？”
林远图大笑道：“不错！老夫虽然侥幸胜了你一招，然而‘天下无邪’却不敌无形剑气，辟邪剑法，最终还是败给了独孤九剑，‘有招’也确确实实输给了‘无招’！”过得片刻，犹自狂笑不止：“我林远图居然用‘无招’打赢了风清扬！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可笑！可叹！可悲！”一时眼眶血红，狂态大现，抬掌向自己下巴处抹去，只见一把如戟苍髯，竟被齐刷刷地抹了下来，光溜溜的，一根不剩。
风清扬不禁怔在当场：“林前辈，你的胡须……”林远图凄然一笑，喃喃道：“你道那葵花宝典全篇第一句是甚么？武林称雄，引刀自宫！武林称雄，引刀自宫……”风清扬这才恍然大悟：“是了。‘这路剑法，若要修习，需得下极大决心，打通一个极为难的关节之处，常人完全无法做到。’原来这个极为难的关节，便是……自宫。也正是这一个关节，引发了我华山派剑气二宗之争……如此说来，气宗始祖岳肃是见过宝典开篇的，难道他也……”
林远图犹自絮絮道：“老夫练成了葵花宝典又有甚么用，到头来却依旧是一个被人看不起的太监，无子无嗣，孤独终老。甚么天下无敌，甚么纵横武林，终究只是一场虚话。”风清扬奇道：“福威镖局之中，林氏一脉枝繁叶茂，又怎会无子无嗣？”林远图苦笑道：“枝繁叶茂？全是假的！太监又怎能娶妻生子？这一切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好在老夫那义子还算谦恭孝顺，不枉我悉心教导他这一番。”风清扬叹道：“既然有子谦恭孝顺，林前辈又何必如此自怨自艾？佛曰众生平等，亲子或是义子，男子或是……阉人，天下无敌或是庸碌一世，又有甚么分别呢？”
林远图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多谢风居士这番点化，老夫心魔缠生数十载，反倒执着了。”复对空拜了数拜，叹道：“红叶吾师，当年弟子觊觎宝典，触犯种种戒条，无奈之下，只得还俗。数十年来，弟子以宝典上的功夫除魔卫道，也算弥补了不少心中罪业，望吾师天上有灵，宽恕了弟子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