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了几个大帐,居然没有丝毫线索,风清扬暗道:“瓦剌人却也古怪,竟不遣重兵严加看管,几处显眼的大帐都不见皇帝老儿,只怕要去小帐寻找。”于是隐匿身形,展开轻功,踏遍连营,寻找蛛丝马迹。
直至丑时,仍是遍寻无果,风清扬正焦躁间,九阳真气作用之下,忽然听得不远处一声极其轻微的呼唤:“万岁爷您还是吃一点罢,这是奴才给您熬的稀粥。”竟是汉话,音色轻柔尖锐,当是一名青年宦官。
风清扬不禁大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必是太上皇与一同被俘的小太监了!”循声而去,到得一处不起眼的牙帐之外,骈指将帐篷戳破一个小口,通过小口细看时,但见帐内一名二十来岁,髭下无须的青年正端着一碗发烫的稀粥,不住用嘴吹,用勺搅拌使其冷却。风清扬心道:“同为阶下囚,这小太监倒也忠心体贴。”再看榻上身着龙袍之人,也不过二三十岁年纪,肌肤原也白皙细腻,足可见养尊处优惯了,保养得却是极好,只是眼下面如土色,神情萎顿无比,衣袍邋遢不堪,哪里还有半分九五至尊的气度。
风清扬暗自叹息:“这想必便是那曾经的正统皇帝朱祁镇了,想不到居然如此落拓,即便那土木之变不曾发生,也定然是个在紫禁城内端坐的昏君,若不是受郭督重托,我来此救他作甚?”心念电转之下,又心道:“便是如此昏君,如何能够存了一举清剿中原武林之雄心壮志?今日观其形容,自是断无可能!难道我所见的只是假象,这太上皇是受了太大打击才万念俱灰?亦或是,京师之内仍有一支可以操控当今圣上的势力,这小皇帝只是傀儡?”念及此处,额上不禁沁出数滴冷汗。
只听帐内朱祁镇终于开口:“喜宁啊,朕想用些牛羊肉,你能否与也先太师商量一下……这些粗糙的饭食,朕实在是无法下咽。”那喜宁太监叹道:“瓦剌的牛羊肉可不比咱们大内御厨做的,半生不熟,膻味重得紧,奴才都吃不惯,只怕万岁爷……”风清扬心道:“这昏君锦衣玉食活了一世,到头来却要如此饿死边疆,确是可悲可叹。”
过不多时,那朱祁镇一阵心酸,居然低声抽泣起来。喜宁忙道:“万岁爷切莫悲伤,且略进些水米,保重龙体为上啊!”朱祁镇泣道:“王先生走了,五十万大军败了,朕又被囚禁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连饮食都无法正常供应,你说朕能不悲伤吗?”风清扬暗道:“王先生?是了,此人便是那祸国殃民的巨阉王振了,好在此贼已在乱军中被一名樊姓将军一锤锤杀。不过在这昏君眼中,‘王先生’居然比我大明五十万大军的性命更为重要,当真是不可救药了。”
只听喜宁劝道:“奴才今日听得瓦剌军中传言,据说朝中已得知圣上蒙尘的消息,不日即会以钱粮马匹与也先太师交涉,换回陛下,陛下您且再支撑数日,咱们就可以回京城了。”朱祁镇听得此言,一时欣喜若狂:“此话当真?真是太好了,朕又可以回紫禁城了……瓦剌毕竟是蛮荒之辈,目光短浅,南下为的便是掠夺财物,给他们些金银珠宝自然就退兵了,他们只会骑马牧羊,即使打下中原也不会经营的……”正自大喜,过得片刻,复又黯然神伤起来:“只是朕回到京师,文武百官又会怎么看朕,朕是不是很没用,朕是不是大明开国以来最昏庸的皇帝?”喜宁安慰道:“万岁爷亲率五十万大军远征漠北,这可是开国以来少有的壮举,太祖爷都不曾有过如此威风呢。”
风清扬听得君臣这番话,心下盘算:“这昏君总算有些良知,也有几分羞耻与愧疚之心,本性还不算坏,多半是受了王振那厮教唆……也罢,迟则生变,还是早些将这昏君救走罢。”身形孚动,已掠至帐中,倒把朱祁镇与喜宁骇了一大跳:“来者何人?”风清扬拱手沉声道:“在下新任武林盟主风清扬,奉大同都督郭登之命,特来接殿下回大同……这是烈火旗韩旗使的令牌,殿下请过目。”说罢将五行令牌交予朱祁镇。
朱祁镇战战栗栗,强自镇定,接过令牌,点头道:“不错,是韩爱卿的令牌,韩爱卿现在何处?”言语至此,蓦地一拍脑门,叹道:“遭了,王先生将五行旗派去攻打少林了,韩爱卿想必是无法前来救驾了。”风清扬暗道:“看来这昏君对王振素来是言听计从的,五行旗与中原武林之战果然也是王振那厮一手策划,事情似乎比想象的更为复杂。”接口道:“回禀殿下,韩旗使与五行旗一万精锐并上中原武林各派豪杰暂时受风某节制,眼下正日夜兼程北上勤王。”
朱祁镇盯着风清扬看了半晌,奇道:“韩炎等五位爱卿可全是朕钦封的正四品大员,你这小子现居何职,竟能节制整个五行旗?”风清扬虽有些不耐烦,却仍是耐心解释:“风某与韩旗使订有赌约,具体缘由,待殿下回到大同再容风某细禀。”
朱祁镇此时才算是大致明白了风清扬的来意,喜道:“多谢风大侠前来救驾,待朕回到京城,定要重重赏赐于你!”说罢便与喜宁匆忙收拾行装起来,毕竟在他心中,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尽快离开此地。
风清扬见二人慌乱,连忙沉声道:“夜长梦多,请殿下即刻随风某而去,行囊甚么的也不必打点了,若是闹出些声响,引来瓦剌军士,可就难以脱身了。”朱祁镇连连点头,正欲随风清扬出帐,似乎又想起了甚么,蓦地问道:“风大侠,你方才唤朕甚么?‘殿下’?念你初犯,更兼救驾有功,朕不与你计较,记得以后要叫‘陛下’!”风清扬冷然道:“风某没错,殿下却错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现下朝中已准备让郕王爷登基,遥尊殿下为‘太上皇’,登基时日初步定在下月初六。因此,殿下也该改口称‘孤’了。”
朱祁镇听得此言,宛如五雷轰顶一般,原本被风清扬调动起来的周身生气一下子尽数消散,整个身形瘫软下去,塌坐于地,面色再度恢复土色,神情比先前则又萎顿了数分,口中只喃喃道:“朕……不再是‘朕’了……朕……变成‘孤’了……”以拳捶地,时而大笑,时而痛哭,涕泪横流,便如疯了一般。
风清扬不禁暗自叫苦:“是我失策,这话对昏君打击过大,本当接回大同再与他言明的……此地虽是偏营,守卫不多,但昏君如此胡闹下去,早晚会将瓦剌大军引来,顾不得甚么君臣之礼了,点昏他直接带走罢。”正欲行事,却觉一阵极诡异的幽香滑过鼻尖,转瞬四肢酸软,一时无法提起九阳真气,紧接着后心数处大穴皆被人制住。
风清扬情知中了暗算,抬眼望时,却是那丝毫不起眼,甚至生得有几分猥琐的小太监喜宁,正用无比揶揄的目光望着自己:“风大侠,风盟主?好大的威风,好大的名头啊!久闻风清扬剑术通神,今日一见,却是不折不扣的欺世盗名之徒。”朱祁镇此时似乎也醒转过来,大惊失色道:“喜宁你……你居然会武功,你把风大侠怎么了?朕……孤要回京城啊!”正自惊惶,被喜宁袍袖轻轻一拂,便亦中毒昏厥于地。
风清扬叹道:“倒是风某小觑了阁下,一时不慎,中了阁下暗算,敢问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喜宁冷笑道:“咱家本姓柏,名溪霖,为了成就大事这才不惜自宫,进宫做了太监,喜宁只是咱家根据谐音起的化名。”风清扬道:“柏溪霖?很有诗意的名字。不过请恕风某孤陋寡闻,在江湖之上,似乎还不曾听过阁下的名号。”
柏溪霖恨声道:“咱家十年前便即净身入宫,即使武功再高,手段再毒,江湖上又怎会有人记得一个下贱无比的太监?”风清扬缓缓道:“以阁下的功夫,虽然算不得绝顶高手,却也足以跻身当世一流,当可与五岳剑派掌门比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耗时十年,自残肢体,忍常人所不能忍,这份坚韧,更是世间罕有。风某有些好奇,阁下所谓‘大事’,究竟是甚么?”
柏溪霖瞥了眼风清扬,笑道:“传闻风盟主的九阳真气已臻化境,想要拖延时间,自行解毒冲穴么?咱家的‘天蛇瘴’可不是那么好解的。”说罢竟纵声长啸起来,由于已非男体,啸声尖锐凄厉,犹如鬼哭,片刻之间,便传遍整个瓦剌大营。柏溪霖这才止住啸声,冷然道:“虽然你已中毒被擒,咱家对你仍是颇为忌惮,只能将伯颜将军招了来,将风盟主交他发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