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会以为对某个人某件事还忘不掉和记忆的好与坏无关,无非是时间不够长久的缘故。只要时间足够了,一切便会灰飞烟灭,如同群鸟过径,没留下一点痕迹。
然而记忆却是一个奇怪的东西,一直记住的东西却会在关键的时刻在记忆里一片空白;而那些以为淡忘了的,常常会在某个昏昏欲睡的午后,凝视盯住某个建筑物或画面而失神的时候,在脑海悄然浮起本已经记不起的人和事。
如果说快乐的能够慢慢的被其它的取代,而有些无可避免的悲伤,却会是一直存在记忆里,挥散不去。例如亲人的逝世,例如同伴的死亡。
在谢桑葚的脑海中她爸爸的影像已经是越来越模糊了,模糊到连她都快要记不住了。年轻尚小时不明白为什么爷爷会突然将所有和爸爸有关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天真的跑去问妈妈,然而却见妈妈总是掩脸而泣。同时也是在那时起她开始没有再见过她爸爸,存在她记忆里最后的一个画面是爸爸在出门前对着正在荡秋千的她说“囡囡,好好在家陪妈妈,好好听妈妈的话”。爸爸时不时会出门,有时是一天,有时是三天,但最常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她也早习以为常。就和往常那样,她会跑过去亲吻一下爸爸的脸颊,然后叫他早去早回。却没想到这一别居然是十几年的杳无音讯。
杳无音讯至少有个希望,但对于亲者而言,这种情况是最难受的。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或许这种只存在百分之五十机率的选择是激动与残酷的选择,然而却比杳无音讯来得更让人接受。
小时候的谢桑葚在久不见爸爸回来就会去问妈妈和爷爷,得出的答案是一样的。即使那时的谢桑葚还未能够对死亡和失踪有什么理解,但做为知情者而言,让真相一点一点的被发掘,好过一次性说出一个残忍的事实。
随着年纪成长后谢桑葚便很少再去问了,她对妈妈和爷爷口中那句“去了很远的地方”有了理解。就算不想去接受,但现实不能改变。
这些年谢桑葚一直满世界的行走,其实就是想看能不能碰上奇迹。可能在世界的某一个国家某一个城市的某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上,突然间找到了失踪了十几年的父亲。明知这是一个连上帝都不敢去安排让人类创造出来的奇迹,谢桑葚却一直存着这样一个念头。
有希望总是好的。
“丫头,你也别怪你爷爷隐瞒你父亲失踪的原因这么久,他只是不知该怎样和你说。”唐玄璜说着,“那个时候你还小,有些事情哪怕是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后来等你长大了,有些真相又难以开口。从小到大一直跟你说你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说了这么多年,甚至连他自己也被自己说了这么多年的谎言被潜移默化,信以为真了。”
每个人大抵会有这样,相信不了眼前的事实,给自己造成一个假象。久而久之,这个假象会在脑子里形成一种执念。心里面明白这不是真实的,却一味的固执的不肯去承认。
“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了。”无可避免的在语气中带着一股深深的悲伤,谢桑葚轻轻的用手撩了撩垂下来的发丝,让自己的心情稍微感到平静些,“这么多年了,有时想想这样子也是好的,无论是我、妈妈还有爷爷以及家里的所有人,这些年来一直抱着这样的一个希望在活着。在心里总以为十几年没回家的爸爸,在某一天突然拖着疲惫的身体风尘仆仆的出现在大家眼前。然而哪天真的得到真相了,我怕一直翘首觐见等着希望的妈妈和爷爷会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接受不了。这么多年在心里仅仅的一点点希望都落空了,或许这个打击对他们来说会更大。”
“唉”唐玄璜叹着气,夜阑犹剪灯花弄,道不尽辛酸事。开心的事分一半给别人,旁人会同样感受到喜悦的气氛,而悲伤的事哪怕是说出来让旁人去分担,里面的苦楚依然唯有自己才能体会到。唐玄璜尽管一直当谢桑葚当自己孙女般看待,却是无法感受她一直隐藏在心里的悲伤。
“命运弄人,命运弄人,命运弄人。”唐玄璜连续说了三次,“年轻时以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一切人定胜天。这些年来却慢慢体会到,这一切都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上天注定你吃多少,穿多少是从你来到这人世间就安排好的。”不知是因为谢桑葚刚才的那翻话触及到了唐玄璜内心的某个地方,还是到了他这个年纪了,对于天命所归的感慨,陈寻常留意到他拄着打拐杖的手因刚才带着激动的语气而微抖。
“年轻时碰到一个算命的曾跟我说过这么一句话‘借尸升官发财,寻尸命丧黄泉’,我这人从来不信命,自然将他的话和所有江湖神棍视为一样。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一语成谶。”唐玄璜转过头看着陈寻常和张坚强,“我知道你们不信,有些东西要到了像我这老头这样的年纪才想得通的。”
陈寻常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让人算过命,不是对这些江湖术师的话不相信,事实上命运这东西是很难说的,也没有人敢说是对是错。可能如唐玄璜所说的,有些东西要到了他的那个年纪才能够想得通。事实上到了他们这些年纪了,也没什么是不能想通的。
“借尸升官发财,寻尸命丧黄泉”,陈寻常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唐玄璜是靠着古董起家的,而古董本来就是死人的东西,而那批宝藏唐玄璜却是一直在寻找。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什么东西都是双刃剑。
“那您老和爷爷这几年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已经从悲伤的回忆中慢慢恢复过来的谢桑葚问道。他没有继续去追问她爸爸是怎么失踪的原因,有些事情她想还是让它从爷爷口中说出来好。一直隐瞒不提的伤痛,不会因为不去揭开伤口就能够当没事发生,现实是残忍的,终要面对。爷爷是一天比一天年老了,表面看起来还能够放倒好几个厉害角色。不管多厉害的人,最终还是躲不过死神的召唤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是人世中最大的悲恸之一了,谢桑葚不想她爷爷在最后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还要带着对她以及她妈妈的愧疚上路。
唐玄璜想了一下才开口说道:“相信你们都知道,传说中要开启宝藏,最终得需要借助两块青铜器。”唐玄璜看了张坚强一眼接着说:“我早就知道你手中有一块青铜器,这么多年来我也知道你在找另外一块青铜器,说实话,这么多年没有找上你合作,一方面是明白单凭你手中的那一块能起点的效果不大,我们同样在找另一块青铜器,况且当时的情况你在明,我们在暗,那时的想法,如果是你比我们快一步找是找到另一块青铜器,我们再露脸也不迟。我们有这样的想法也不算卑鄙,只能说是兵不厌诈。”唐玄璜轻笑着,“第二个方面也是想看凭自己从前人所得到的信息能否找得到,能少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就绝不会让多一个人知道。还有一个原因,在人脉以及势力方面我们是占有优势的,也自然没把你放在眼里。”
唐玄璜最后一个原因口气很大,但陈寻常清楚他确实有这样大的口气,即使对方是张坚强依然不会放在眼里。
“有一点我不太明白,倒想请教一下您老。”陈寻常说道。
唐玄璜将视线转到陈寻常身上,轻轻“哦”了声,“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没有直接来找你们,而是让赵伯考来找你们?”
陈寻常点点头,不单他不明白,谢桑葚和张坚强同样不明白,这个问题困惑了他们两天了。就算唐玄璜和赵伯考的母亲认识,按他所说的“能少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就绝不会让多一个知道”,告诉赵伯考纯粹是多余的。
“说出来或许你们不相信,我这是为了还债。”唐玄璜苦笑道:“我这条命是赵伯考他父亲赵腾云救的。而赵腾云却因救我身亡。不过从我上次去找他的情况看来,他母亲应该没有告诉过他,他父亲的死是和我有关。”
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原因,唐玄璜脱不了干系。赵伯考恩怨能够分明,并不代表他能够原谅唐玄璜。没有人愿意从小到大当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陈寻常在心里轻叹着,要是让赵伯考知道了他一直崇拜的唐玄璜居然和他父亲的死有关,不知有什么感想。
“赵腾云的死是不是和宝藏的事情有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