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坚强看到唐玄璜进来，同样没有特意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动作没有让自己显得在唐玄璜面前过于卑微，亦没有对这个古董界的泰斗人物不尊敬。倒是谢桑葚在看到唐玄璜时难掩她的兴奋，快步走到他前面搀着他到沙发坐下。
“昨晚才听爷爷说你要过几天才到，没想到今天就到了，也不叫我去接你。”语气中带着小女孩对长辈撒娇般的抱怨。
唐玄璜带着慈祥的微笑，用手轻轻的摸了摸谢桑葚的头：“几年不见，小丫头长成大姑娘了，而且是赵来越标致了，看来下次见到老谢要让人加固你们家的门槛才行。不然天天这么多人上门来踩踏，很快就成碎块了。”
“唐老师……人家长大了，还尽开人家玩笑。”谢桑葚露出女孩子羞赧的神色：“哼，和爷爷一样，为老不尊！”说完嘟起了小嘴，尽显小女孩模样。
认识谢桑葚差不多一个月了，陈寻常没有见过谢桑葚像小女孩的那一面。就此陈寻常得出，无论内心多坚强，外表看起来多独立的女孩，只要她还处于那个年龄段上，当碰到熟悉的长辈时，那属于她们这个年纪上的行为就会在不知不觉显露出来的。这情况如同她们身上与生俱来的母性一样，见到小孩子总是很喜爱。
“在唐老师面前，小丫头始终是那个小丫头。”唐玄璜双手扶着拐杖一脸笑容的说道：“听你爷爷提过，你这几年尽是在各处跑，一年到头在家呆的时间都没有一个月。”
“哪有，明显是他老人家常常一年到头没在家几个月才对”，谢桑葚一脸委屈，“这不，我这次在家都差不多两个月了，都没见过他老人家几次。”
“你爷爷近来事有点多，等忙完这阵子就好了。”
“有什么事需要老人家亲自出面，吩咐下面的人做不就行了。”
“你这丫头是越来越鬼灵精了”，唐玄璜笑骂道：“要问什么就直接问，居然也学会拐弯抹角了。”顿了一下接着说：“相信你爷爷有跟你提到些情况了吧。”
谢桑葚点点头：“不过爷爷说了，有什么问题到时可以直接问你。”
“有些事还是要让你们知道的”，唐玄璜看了陈寻常和张坚强一眼，然后笑着说道：“两位的风采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想不认老都不行。”唐玄璜感慨着，爬满皱纹的脸庞布满了无奈。生老病死，这是人世间谁也不能避免的情况，不管年轻时多咤叱风云，到了风烛残年，即使是腰缠万贯，终究不过是与一抷黄土相伴。
“唐老过奖了，和你老比起来，我们还是差了一大截的。”张坚强这话不是自谦，他得承认，在古董的造诣上，就算圈子里的人给他安上了个“四大诸侯之一”的头衔，可是他清楚，在唐玄璜面前，他的那点水平不过是雕虫小技。
唐玄璜笑着说道：“听很多人说过，四大诸侯里成都赵伯考最孝顺，上海林闯最懂打算，最桀骜不驯的要数西安陈无敌，而北京的张坚强是最懂得做人。今日一见，倒是名不虚传。”
张坚强摇摇手，带着无奈的表情说道：“那都是外面的人误解了，做我们珠宝这行的，顾客才是上帝，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总是要侍候好的。要是稍不侍候好，那不等于砸了自己的饭碗。”
做生意为了能够留住客人，这是不可避免的。不过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唐玄璜或许会相信，张坚强说的唐玄璜听后却只是笑而不语。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这话唐玄璜是对陈寻常说的。
陈寻常笑了笑，说道：“你老不也是少年成英雄。”
唐玄璜说道：“年轻时的想法是出名了，就可以赚很多钱，然后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唉……”唐玄璜停了一下轻叹道：“要是时间真可以重来一遍，倒宁愿像你这样，躲在背后做过隐形的名人。毕竟无论是成名还是成功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说这话时唐玄璜把目光看向张坚强。
事实上知道张坚强未发迹前的事迹的人不多，除了一个村子里的人知道，其他人只看到他发达后的风光。一个人一旦有权有势了，人们自然会忽略掉他以前所做的一些事。
“上官老头近来身体还硬朗吧？”唐玄璜问张坚强。
张坚强略感有些意外唐玄璜知道上官无悔现在跟他的关系，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道：“一切都还很硬朗，现在几乎还是天天保持三大碗的饭量”，张坚强笑了笑，“估计是古时的名将廉颇见到他这饭量都会自惭开愧。”
“呵呵，那老头还真是能吃”，唐玄璜笑着说道：“十几年前，有一次跟他打赌，看谁能一次吃得最多。那时的碗可不像现在的这么少，都这么般”，唐玄璜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家四个菜，然后有一大窝饭。我到现在都记得，我只吃了第十一碗就已经快要将肚子撑爆了，他却吃了整整十三碗。至此我算是对他彻底的服了。后来我就只敢和他比喝酒，大家酒量不相伯仲，比吃的，我是提都不敢提了。”
十三碗饭，还是以前那种宽嘴的盆式碗，有这样的饭量还是令人相当佩服的，陈寻常自问试都不敢去试。谢桑葚无法相信那个身材瘦小的老头能吃下十三碗，那胃口要何等得大才行。像她们现在这些女孩子的饭量，两碗都嫌会吃胖人了。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也同样不死心。”唐玄璜说道：“可能吧，大家都想趁这几年双脚还未踏进黄土前亲眼求证，这样在死后才能够瞑目。”唐玄璜的话让人感到一股悲伤的情绪在里面。“如果不是突然听到消息，说不定早已经准备放弃了。”
陈寻常想唐玄璜说的应该是知道另一件青铜器出现的事情。
很多事情都是那样，在满怀希望的时候失望悄然而至，却在垂头丧气之时隐藏着让人难以掩饰的惊喜。
生活是包围在大圆圈里的一个未知数，有着喜、怒、哀、惧、爱、恶、欲，有着色、声、香、味、触、法；里面充斥着各种未知的无奈与哀伤，现实与残酷，激动与失望，好奇与刺激。也就因如此，我们活着这世上还有很多追求。如同研究者想弄清某件的东西的来历与发展的锲而不舍，摄影师为了拍一张好的照片的等待与执着，音乐家为了能写出一曲让自己满意的作品那种重复与坚持。
“您老在人们视线消失十几年，恐怕一直是在寻找着吧。”陈寻常看着唐玄璜的眼睛，都说一个人的眼睛最能将人出卖。而对方是唐玄璜，不是和任何一个如同尘埃般存在于这世上的多数普通人。
“不错”，目光依然是苍老型的深邃，没有荡出任何的波澜不惊，“事实上这个秘密我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知道了，那个时候没名没利没势，我清楚凭我个人之力根本是难以将这隐藏了几千年不知是否还存在的宝藏挖崛出来。于是我唯有拼字的让自己有名有利，认识更多有势力的人物。只有那样我才能够有足够的本钱去动这块我悬挂起了几十年的秘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能够对着这么大一个秘密忍而不发，这自制力是多么的强大。单凭这点张坚强就自叹不如。
“那您老这么多年有没有什么发现？”问这么的话不是陈寻常而是张坚强，在这件事上他比在场任何一个人要更为关心。反正在人们眼中的那种淡定与沉着在眼前的几个人眼中是没有什么用的。如果他什么都不问，只在一旁等着他们一点点的将事情的缘由揭露出来的话，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敌不动，己不动。张坚强能等，陈寻常更能等，唐玄璜自然不用说了。所以张坚强清楚，有些话陈寻常不开口问，他必须要问。能够在唐玄璜面前做到不让自己的身份显得卑微，却必须要放下一些矜持性的面子。因为脸子放下一点点，回报可以多很多。张坚强这些年来早已深有体会。
“凡是有一点可能性的地方几乎都去找过，结果是毫无收获。”唐玄璜微微叹息，“本来以为在这件事上可以保持一种平常心，却没想到依然因此而生出满头白发。”话中带着对自己的自嘲。
“那我爷爷这些年和您老天天在书房里讨论的也是这件事。”即使是已经知道了，还是想听唐玄璜证实。像某种被人议论纷纷的事情，听的情况其实和事情的始末毫无所差了，在碰到当事人时，无可避免的想要得到当事人亲口的印证。
唐玄璜轻轻的拍着谢桑葚肤色洁白而纤细的手，就像每个年长的老人对待自己的孙女那样的慈祥，然后眼中露出一种无比疼惜的目光，“丫头，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每当你提到你的父亲的时候，你爷爷都会觉得对你有着很大的愧疚吗？”
谢桑葚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就见她眼中涌上一层薄薄的氤氲，里面藏着无限的悲伤。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