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是什么问题,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至少现在的阿尔威斯特已经可以肯定了一件事情,证实了一个自己在魔渊血狱听到的流言——神龙一族的族长,所有龙族的最高首领,龙族之神——龙神,已经战死。
这是个所有龙族都不愿去相信的可怕流言,无法去面对的残酷真相。
几乎所有的龙族子民,在乍问此流言时,无不对此呲之以鼻,非但不相信,反而觉得这是对龙神老祖宗的不敬,也是对龙族的侮辱,而纷纷对传言者进行攻击。就连当初的阿尔威斯特自己,也是如此。只是后来,自己亲身经历了龙岛巨变,加上自己,甚至是整个圣龙大陆的神圣巨龙一族在魔渊血域之中所遭受到的种种残酷经历,才开始对这个流言的真实性,产生了质疑,不似一开始之前,那么坚决的否定。但就其内心而言,他始终不认为,这个流言是真的;只是,魔渊血域的生活,让得他自己的这种想法,失去了百分百的把握而已。
毕竟,身为世界上所有龙族的老祖宗,龙族最强大的存在,在无穷的时空与岁月里,龙神早已用无数充斥着血腥和杀戮的传说,数不清的神话,铸造了其无敌的地位和威严。即使是在至高的神之位面,龙神本身也是属于最巅峰层次的神,堪与匹敌者都没有几个,至于可以战而胜之者,那几乎都已经是决计不可能出现的存在。也就更谈不上可以令得其陨落者了。既是如此,那关于龙神已经陨落的传言,除了是个可笑的谎言笑话之外,还能是什么?!
然而,就在刚才,自己的老祖宗,世界上无敌的化身之一的龙神大人,却以最直接、最残忍、最无奈的方式,证实了流言的真实性的同时,也粉碎了自己心中的希冀、渴望,撼动了自己数千年来,无比坚定执着的信仰。
尤为可怕的是,死去的龙神,还不止是一位而已,前后加起来竟然总共有7位之多!
这样一个消息,对于身为龙族一员的阿尔威斯特而言,无异于是一个惊世骇俗至极的惊天噩耗。
神之位面的神龙一族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谁有能力制造下如此的杀戮?!
又为何要连续制造下如是的屠戮?!
下一个饮恨于这场撕杀中的,又将会是谁?!
就连最强大最不可战胜的龙神都一一陨落了,那骄傲的龙族,还有未来吗?未来又在哪里?!
………
没有答案!
就像阿尔威斯特自己那已经看不见的未来!
不可否认,龙神遗留下的消息虽然给阿尔威斯特带来了深深的震撼、惊骇和太多的难于置信的冲击;但这一切与阿尔威斯特心中的失望、痛苦和绝望相比起来,虽然不至于是无足轻重,但在程度和分量上,还是相差很多。
毕竟,龙神遗留的消息也好,托付的使命也罢,对于现在的阿尔威斯特而言,都太过遥远,遥远得就好像现在的他和龙神大人之间的差距;遥远的就好似,两者之间,隔着一个不同的位面,那时两个不同世界的事情。
身为龙族的一员,而且还是龙族中地位崇高的神圣巨龙一族,阿尔威斯特,并没有打算逃避自己的那伴随着血脉而来的责任;尤其是在这种面临种族危机的时刻。但是,除了龙族的身份之外,阿尔威斯特同时也是一位父亲,一位有罪的、正准备用自己的生命去竭力完成救赎的父亲。
为了那丝渺茫的希望,为了对自己罪恶的救赎,为了当年对那个不幸的可怜女子的承诺,阿尔威斯特,早已经亲自舍弃了自己的未来。
他的生命,其实在普利威斯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不再属于他自己。
这些年,他之所以活着,只不过是为了等待随着普利威斯的成长而出现的一个最合适、最恰当、最有把握的时机而已。
“泪落于天龙神现”这一传说中的神术的无心触发,给深陷绝望边缘的自己,带来了无穷的希望,以为可以让龙神出手去挽救苦难深重,已经时日无多的普利威斯,从而挽救自己。然而,龙神却用更加残酷的形态,不但粉碎了他心中的信仰,增加了他身上的重担,更进一步扼杀了那刚刚从无尽绝望之中升腾起的,还来不及感动或幸喜的希望,让他再对沦落入更深更冷的绝望深渊之中。
这一刻,阿尔威斯特感觉,自己的人生,仿似一场可笑的,充满讽刺韵味的闹剧。
是的,是闹剧。
尽管在他自己的心里,他很想用悲剧这个词来形容,但是,一想到那个每日在冰与火的煎熬中挣扎的身影,以及那一声声不久前刚刚平息,如今又仿佛依旧在耳际回响的凄厉咆哮,让他深觉,自己从来都不配也没有资格用上“悲剧”这样的词眼。
无力的平躺于悬崖边上,将两只脚悬垂于悬崖之外;这种自然而为的举动,阿尔威斯特并非是第一次这样做,而是,几乎每天都如此。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这种双脚悬空于渊的感觉,竟然带给自己一种从未有关的真实感,仿佛悬空的不只是自己的双脚而已,还有那跟着踏空了的命运。
双手枕着头,望向此刻从新恢复空旷漆黑的天际,望着那泪落于天出现又结束、消散的位置。阿尔威斯特无数的幻象情景,一一清晰地浮现于眼前,但当他想要看得更清楚的时候,又纷纷模糊地消散于眼中:
恢弘美丽的圣龙岛,父母的宠溺,族人的关怀,同伴挚友的嬉闹玩耍……童年成长的无忧和快乐,历经千年的时光,却在某个平静的下午,伴随着一声突然而来的凄厉龙吼声,从此在血与火的厮杀中彻底崩溃,永远远去。到如今已经变成为自己数千年的生命之中,为数不多的温馨记忆;渴望回眸,却又不堪回味。
硝烟弥漫,血洒长空,尸浮百里,垂死的嘶鸣,愤怒的咆哮,绝望的哀嚎,各种凄厉悲愤的龙吟声,伴随着剧烈、惨烈的杀戮,在昔日安静美丽的圣龙岛上,肆虐地翻腾激荡,犹如死神的冥伐。最终,在一声末日般的地动山摇的火山爆发轰鸣声中,在一道巨大的空间裂缝中,圣龙岛沉没于阿尔威斯特一千三百岁生日的那个黄昏之中。随着圣龙岛沉没的,还有神圣巨龙一族开始沉落的命运。
血色的日月并存于天,亘古不变。既没有日月之别,也没有丝毫的温暖。圣龙岛巨变之后,通过空间裂缝而残存下来的族人不足八百之数。谁能想到,称霸圣龙大陆数十万年的神圣巨龙一族,竟然会在自己视为不可攻陷的圣地老巢里,被一个人,仅仅一个人,践踏了全族的尊严,屠杀了三分之二之多,也是最具战斗力的族人,甚至最后一举摧毁了圣龙岛。从此,只能在这个仓促逃入的深渊位面之中,苟延残喘地苦苦挣扎求存。圣龙一族的骄傲,从此,只能点缀上“从前”这样的字眼。
艰辛的生活,每天近乎无休止的残酷而惨烈的战斗,便是身在深渊的神圣巨龙一族,自从被七位深渊领主合力驱逐进魔渊血狱之后,长达四千多年的唯一生活主题。族群的数量,在新生与死亡的不断轮回冲击之中,非但没有增加,反而日益衰落。最终,为了血脉的延续,为了曾经的荣耀,经过长达千年的准备,残存的数百族人,终于决定实施“使命降临”的计划,进行最后的抗争,亦或是挣扎。一百多位年迈的族人无怨而壮烈的牺牲所制造出的位面风暴,仅仅是为了从魔渊血狱之中送走七十多位年轻的族人降临到其他未知的位面。而自己,正是其中之一。每每回忆起当年那上百族人带着荣耀和解脱,平静地进行生命的献祭的神情,每每回忆起那些选择留在深渊血狱之中抗击来自魔渊大军冲击和破坏的族人带着嘱托和希冀的目光,阿尔威斯特的心,便有如刀割枪搅般痛苦。
从深渊中传送出来的,除了自己,也不知道最终能有几个同伴成功逃走。除了自己,是否还有其他的族人,也再度回归降临到圣龙大陆之上了。又是否能够从后续的追杀之中,保得性命?!这些,自己都已无所知。只是记得,当自己再度降临到圣龙大陆的时候,等待自己的,却是无休无止的神秘追杀。逃跑、反击、受伤、再逃跑。这就是自己刚回到圣龙大陆之后,数十年的生活。直到那一天,身受重创的自己在逃跑中遇见了她,然后,犯下那个错误!
这之后的数年,经过多次生死危机和不顾一切的绝命反击,除了最终的幕后黑手,自己终于成功地击杀了所有的追杀着,结束了长久的逃亡生涯。而也正是那个时候,那个早已经被他遗忘了的女子,却在时隔数年之后,以一种令得自己震惊的姿态和身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每每回想起那次见面的情景,和之后几年一切生活的点点滴滴,阿尔威斯特的心情总是无比的复杂而难以自制,既有对自己深深的痛恨和愧疚,也有对她的深深感动和爱恋。尤其是在普利威斯的出生,这个美丽善良而温柔的女子的逝世的时候,他几乎痛苦悔恨得几欲把自己一点点一寸寸地撕裂碾碎、彻彻底底地挫骨扬灰。
每每想到她怀抱着刚刚出生的普利威斯,面无血色却满脸满眼满心温慈的倚伏在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生命召唤月神的祝福施加于自己的孩子身上的场景;每每想到她在消逝前,一手揽抱着普利威斯,一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用那低弱无力至不可闻的温柔声音对自己的尊尊嘱托时的情景,阿尔威斯特,感觉自己就像个十恶不赦,罪孽难赎的混蛋,几欲崩溃,直欲癫狂。他宁可死的是自己,死一千次、死一万次,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她就此消逝。
“狼雅,我欠你的太多、太多;我不求你能原谅,也不要你原谅,我只求你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阿尔威斯特依旧记得,自己当时只说出了这一句,也只来得及用力地抱着她说出了这一句。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她面带笑容地在自己怀中、紧紧环抱着地手中,化为点点白色光点,消散于世界,留下那因为她的消散而坠入他怀中的普利威斯……
眼前的幻象,至此,彻底停滞下来,只留下狼雅消逝的一幕。阿尔威斯特躺在悬崖上,向眼前的天空伸展出自己的双手,似是想要再次留住、抱着幻象之中的那一位佳人和他怀里的婴儿。但是,那仿佛近在咫尺的人儿,却与自己的欲要环抱的双手,如同间隔有无尽的时空,既难相望,更难企及;甚至于就连想要都挽留片刻都是如此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景象的模糊幻灭,一如当年的她,在自己的怀中,化作漫天的光点,消散在了自己的眼中、世界里……
随着眼前的虚空再次回复漆黑空旷的清明,阿尔威斯特无力的垂摊下举起的双手。
疲乏地闭上眼睛,龙神的话语却又突然在其耳际,一一回响。在这一声声的话语里面,诉说着的是祖宗的托付,种族的大义和传承自血脉的使命。而这些,却与阿尔威斯特当初对自己爱人的承诺,对自身罪恶地救赎,对自己孩子的愧疚和补偿的决定和身为一个父亲的责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对立、碰撞和冲击。
种族的大义和对爱人、对孩子的深深愧疚、亏欠;血脉的亲缘,那些为自己选择无欲无悔的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生机的族人和因为自己而黯然消逝的妻子、饱受煎熬折磨的孩子;神圣巨龙的身份和身为人夫人父的身份等等种种矛盾、对立而难以调和的错综复杂的念头,一一在阿尔威斯特的脑海中翻腾挣扎,折磨着他那早已经疲惫不堪的神经。
对于生之艰辛与无奈,此刻的阿尔威斯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清晰和深刻。令他突然产生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厌倦。对过往生活的疲惫,对自己生命的厌倦。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已经决定为了普利威斯,为了完成对自己罪孽的救赎,而默默准备,苦苦煎熬了将近二十年之后,在彻底地绝望之中,就要付诸最后的行动的时候;带给我‘泪落于天’的希望。既然让我重新萌生出希望,为何却又要带给我更加残酷的失望和绝望,同时还要附带上所谓的责任和使命。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要我再次面对这样一种两难的抉择。为什么啊——”苦苦挣扎,依旧难以抉择,依旧无法调和的矛盾,令得阿尔威斯特忍不住坐直起身子,仰天发出一阵痛苦的咆哮。
惊天的咆哮之声,在这因为之前的异象而沉寂的群山万岭,都为之轰然震荡,群兽惊走。其身下的悬崖坚壁,更是在他外泄的能量震荡之下,生生被摧毁了厚厚的一层,一时之间,碎石击飞,尘土激荡。
失去崖石支撑身体的阿尔威斯特,依旧保持着之前坐直身体,双脚空垂于悬崖之外的姿态,唯有其紧紧握拳的双手,有一滴滴金黄色的血液,顺着指缝,缓缓滴落于身下碎裂的岩石之上。
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下意识的行为,漫天激荡翻腾的粉尘,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一般,缓缓在阿尔威斯特的身前半丈之处凝聚,最终,形成了一个人的样貌。
这是一个披头散发,因乱发遮颜而无法看清面容和年龄,身材挺拔,却明显消瘦的身体在虚空中,双手平展,双腿叉开。以“大”字的形态,凝固在阿尔威斯特的身前。
看到这个由尘土凝聚出的人,阿尔威斯特的身躯,明显的震了一震,眼中有深深的痛苦、内疚、自责等复杂的情绪交织闪现。仿佛眼前的人,是他心中不堪承受,无法面对之重。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阿尔威斯特张开吐出了自己的本命龙珠,散发着白金色光泽的龙珠,静静地悬浮在阿尔威斯特和泥石人像之间。龙珠散放出的光芒,似乎为泥石人像灰白的身躯,粉刷上了一层金芒,似乎也同时注入了某种生机一般,令得人像似乎变得生动了许多。
阿尔威斯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沉默良久之后,缓缓地收回龙珠,而他身躯的泥石人像,也再次化为粉尘,随风向后徐徐飘散,最终消失在阿尔威斯特凝视的目光之中。
唯有阿尔威斯特的眼眸深处,随着人像消逝的是一抹越来越清晰坚定的光芒,一如某个纠结已久的问题,出现了唯一的答案。
“龙神大人,我阿尔威斯特身为龙族一员,从不逃避自己的责任。同时,身为一个罪孽难赎的父亲,我也不会放弃我自己的孩子。虽然你不能拯救我的孩子,但我依旧无法放弃自己对他的挽救;更无法做到牺牲我这个不幸的孩子为代价,去完成你的最后托付。因为,这样的代价,我,从来就没有资格去付。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把命运的选择,留给我的孩子吧。龙族的生死存亡,不应该托付在我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人的手中。您遗留下的‘无法瞑目’的精神烙印,拥有着千年剥夺的权力,我不会拒绝。只是,我决定让它伴随着我的本命龙珠,转移到我那孩子的身上去。这是我能做到的唯一让步了。毕竟,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我也已经在无情地赌上了我孩子本应该有的数千年的生命了。再多的罪恶,我没有资格也无法再去背负了。”阿尔威斯特虚坐于悬崖之上,抬起头,对着无尽的虚空,低沉而沉痛地说道。
“如果,天不绝我龙之一族,如果你冥冥之中有知的话,请庇佑我儿,明日能熬过此劫,庇佑其千年之后,能成神,去往神之位面的龙族圣域,完成我未尽的使命,使龙族一族的血脉传承,得以延续。”说道这里,阿尔威斯特神情话语中,都渗透着无比浓郁的苦涩和无奈,以及深深地自责。
“十八年了!十八年又两百四十五个日日月月了!雅儿,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多苦吗?!我好想好想你,好想去陪你。只是,普利威斯现在的情况,让我无法离开。不过快了,在有几天,也许我们就能见面了。你等我,等我去陪你,等我去救赎。你放心,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一定会医治好普利威斯的。为我们的孩子,祈祷吧。雅儿!”
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地、狠狠地吐出一大口浊气。阿尔威斯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按耐下种种纷乱复杂的思绪,缓缓地于虚空中站直身子,望了一眼已经升至半高空的朗月后,身影渐渐的模糊,紧接着,便消失在悬崖绝壁之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