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船时还兴奋不已,奔跑着四处张望的褐发蓝衣少年,当开船的那一刻,看着陆地离自己越来越远,在摇晃的船上,那种脚底不稳直接引发了心的不安。
“喂,你是不是叫廉耕睦啊?”肩膀被拍了一下的少年转头应道:“是。”只见身后一个士兵严肃地对他说道:“不要在船上跑来跑去,这样很容易会造成船身不稳。”少年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道:“知道了,我这就去找个地方坐下。”
他摇摇晃晃地好不容易走到了船舷旁,船似乎开始平稳多了,河上也风平浪静的,只是阳光越发猛烈起来。很多乘客都涌进了舱室里,同时也有不少从舱室内走出来的人。他的心情开始复杂起来,挨着船舷坐下后,看着这些来来往往的人,就是不见有官兵的身影。大概是进到船舱里乘凉了吧?
火红的太阳炙烤着船舱外的每一个人,但大多数人都带着斗笠,最难熬的还是人群里散发出的汗臭味。看着这些面无表情或是低着头的人——船上虽然人很多,却不像集市里那样喧嚣、吵闹,他们似乎担心自己说了一句话,都会失掉更多水分。
虽然用布裹着,但他还是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手里抱着的铁剑不断在变热。
“啦啦啦……”
从船舱里传来一阵欢快悦耳的哼曲声,一个桃子脸型的少女哼着曲从舱室里走了出来,可能是被她的神韵打动了,此时,很多人的目光都集中于她一个人。她有着一双水灵灵的丹凤眼,身穿浅红色上衣,浅紫色的腰带上系着一个红色荷花绳结挂饰,淡蓝色的长裙上也绣着一朵在墨绿荷叶相衬下的大荷花。爽朗的身姿,稳健的步伐如履平地,在甲板上轻快地蹦着跳着走过,没有丝毫因船的晃动而对她造成干扰。当她走过时,就如同她喜爱的荷花一样,让人感到一种莲的清新。看着她的身姿,大家的心情似乎好多了,而她的声音也打破了船上的沉寂。
耕睦的脑海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念头,若换成是自己这样在船上走动,船没准真的会失去平衡。想到这,就觉得这想法有些可笑。当他再次把视线移到少女所去的方向时,甲板上除了桨手外,几乎所有人的视线和他一样落在了同一点上。同时,船上也再次变得沉寂,而且多了几分紧张色彩。只见少女被六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围住逼在船头,处境十分窘迫,耕睦一点没犹豫地站起跑向船头,他这一跑,使船身晃动得厉害,连他自己也失去了平衡,差点跌倒。耕睦跑到船头推开其中一人,站到少女前面,“你们六个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围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想做什么?”
那六人怒视着他们道:“那女孩骗了我们的钱,我们要回自己的钱有什么不对?”
这回耕睦愕然了:难道我帮错人了?果然不能光看外表啊!
他转过身去问双手紧扶船舷,一脸惊恐状的少女:“你真骗了他们的钱?”
少女没有答话,只是连忙摇头。
耕睦心中开始有些纠结:该信谁呢?即使少女方才的形象有多好,但被这几个男人一说之后,多少不免产生怀疑。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或许是这几个男人想找借口做坏事。就像是在街上看到一个无人照看的可爱小孩一样,说是他叔,然后就……耕睦甩了甩头大声道:“喂,你说句话好不好,你那样我怎么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少女一脸委屈的表情:“我没有骗他们的钱,那是抽奖游戏,没理由抽不中就说我骗了他们的钱吧?”
耕睦歪着头问:“那个…抽奖游戏是怎样的?”
少女立刻有精神了,她站直了身体,用手比划着:“抽奖游戏就是在一个口小腹丰且深的陶罐里,放些竹片。交一点钱方可以进行抽奖,抽到写有字的,就可以获得奖品,相反则没有奖品。”
耕睦托着下巴直点头:“原来是这样,听上去好像很有趣!”
那六人中看上去年纪最长的一个喷道:“一点也不有趣!还分什么奖品等级,我们把身上的钱都掏光了,却啥也没抽到。她分明就是在骗财。”
“那你们当时有打碎陶罐,看看有没有使诈吗?”
那六个人这下被问住了,齐声回答:“没有。”
“那么,你们还有没有其它证据来证实她骗了你们的钱?”
那六人面面相觑,无言可辩。这时少女却说话了:“那只能怪你们没运气。你们看我一个柔弱女子,怎会有胆量在大街上公然骗钱呢?还真的不怕有人把陶罐给摔了?”
那六个人似乎只是听到了少女的那句“只能怪你们没运气。”于是更加愤怒了,他们纷纷掏出了刀具对着二人。同样是刚才喷话的那个人:“我们不想再跟你们啰嗦了,只要把钱还给我们,就不再跟你们计较,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耕睦也扯下布,抽出剑,为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锋利的剑刃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光芒。“在我没有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我不许你们伤害这个少女。”
那六个男人被利剑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他们退后了几步,围成一圈商量着。
一个又矮又瘦的首先开口:“你们看那拔剑小子说那句话时,气势坚定、声音洪亮的神情,很有底气的样子,不像是吃素的。”
最年轻的那个搭话道:“看他手上那把剑才够吓人的,能够那么稳的拿在手上,绝对不是小货色。”其他五人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最年长的那个最后补充了一句:“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就看在那小子年纪小,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上,咱们暂时就先别追究了,反正那女孩在船上也逃不了的。”
六人商量好后,排成一条横线,举起手中的小刀指向天空,一起瞪着耕睦,最年长的那个高声喊道:“今天日光很猛,咱们先回船舱休息吧!”接着六人便纷纷走下了船舱。
耕睦这才僵硬地转过身,对着少女,脸顿时唰地通红,他立刻丢下手中的剑和剑鞘,又是甩手又是吹的,原来是他的手掌被滚热的铁剑烫得涨红。
少女见他窘态般的样子,扑哧一声,双手捂着嘴巴笑了。
耕睦见她在笑自己,心中倒是没有不好意思,本来还有话想问她,却又突然打消了念头,只是不慌不忙地捡起自己丢在地上的东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而在场的那些乘客也回复到了之前的状态。耕睦非常郁闷地闭上眼睛低声自语:“从少女的最后那段话开始,总感觉,这么大胆的女子,居然敢去骗男人的钱,我看我也别给自己找麻烦了,不,应该说我根本就不需要去管,她自己也能解决,没错吧?”
“对!”
突然又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很是诧异,定了一下,抬头看着搭话的人。少女笔直站在他眼前,右手握着左肘地放在身后,连接嘴角处勾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用她那双水灵灵的丹凤眼望着他。
“你是何时走过来的,为何没有脚步声?还有我说得那么小声,你怎么会听到?”耕睦此刻最诧异的是:有人走近我,我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少女眨了几下眼睛,微笑着蹲坐在他旁边,抱着双腿,望着船板,看似不打算回答他的问话。午时的烈日实在晒得让人难以忍受,汗顷刻间就浸湿了衣物。人群陆陆续续的涌进船舱,而桨手们脱去上衣,仍旧卖力地划着桨。
船舱外的乘客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少女那脆如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你没有听到我的脚步声,那只表明你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另外,如果听到别人在议论我的事,我的耳朵就会特别灵敏。”少女的神情很自然,讲话时她的眼睛似乎总在笑着。
难道她真的没有被刚才发生的事所影响?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该不会真的是个见惯风雨的骗子吧?带着这样的疑问,耕睦想再次询问。可他还没开口,少女反倒问起他来了,“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哪里人?去鹭樟做什么?”
“我叫做廉耕睦,十五岁……”他简短的才回答了两个问题,并非不愿继续回答,是没有机会再往下说。少女听后,表情突然一变,道:“什么!原来比我小一岁,比我小的我不感兴趣。”然后,她就真的像是对不喜欢的东西不感兴趣般地撇着嘴没有再看耕睦,而是把视线移向了山崖的风景。
你也太直率了吧?对着帮过你的人连声谢谢都没有,竟然还能说出这种不敬之言?!耕睦平息了一下心情,问:“你真的骗了那六个人的钱?”
少女瞥了他一眼,继续望着风景回道:“你以为搭载这艘船的都是些什么人?通常到鹭樟去的人,都是些生活窘迫,走投无路的人。他们为了能活下去,不惜作最后一搏到鹭樟去碰碰运气。”
“那么,你是因骗人而被逼得走投无路?”
“他们才是真正的骗子,我只不过是看不过眼,使用了更高明的技巧,把他们骗来的钱弄到手,还给那些无辜受骗的人罢了。”
耕睦用质疑的眼神瞪着她,语气加重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骗子?”
“那天我在树林里找吃的,无意中看见那六个男人在岩石边把一些野草根砸碎,倒进一个个散发着淡淡酒香的罐里,再分别放进一条看不清外貌的蛇干,最后盖上盖子,用草绳绑好。装进竹筐,挑走。出于好奇,我就悄悄跟了上去,到了一条小巷里,他们一边演戏,一边叫卖着,很快便有不少老人聚在了他们那里。之后的事,你也能猜到了吧?老人们辛辛苦苦存了多年的钱就这样被骗走了。”
“可,如果他们是骗子却也被你骗到了,那你就是更大的骗子吧?”
少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过头去撇嘴道:“哼,你爱怎么想那是你的事,反正我没做对不起良心的事。像你这种在父母呵护下长大,不愁吃不愁穿的人,怎会理解像我这样,从小就被卖去给人家当奴婢的人的心情?”
“等等!谁说我是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的——”耕睦非常激动地说道。少女没有再搭理他,径自走到对面的船舷边,凭舷远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