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正是“西秦第一力士”阮翁仲!
堂上顿时响起低低窃语:
“这阮中郎不是宫中殿值吗,何时成了中尉大人的宾客了?”
“卢兄消息闭塞啊,此人前些时日护卫失职。自己为贼人所趁,伤了一目不说,更陷陛下于险地,实是罪不容赦。”
“司马大人说得是,皇帝仁慈,非但未处之以极刑,还令御医及时施救,否则剧毒入脑,可就不是毁了一目那么简单了。而今不过将其逐出宫中,削职降爵,已是格外恩典。”
“嘿嘿,二位大人所说虽有那么一两分道理,其实在下官看来,无论翁仲其人有无失职,单凭其独目之貌便有损皇家威仪,决不能再待在宫里。”
“滕大人之言确是正理,不过此人虽损一目,却是勇力不减。中尉大人手脚倒挺快,如此迅速将这位第一力士辟征为门客……只是今日本为中尉大人收纳新妇之喜,却将这翁仲推出是何用意?”
就在众宾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弄不清屠雎此举是何寓意之时,却听到宾客中有人大呼:“久闻翁仲有‘西秦第一力士’之勇名,不知小挫之后余勇尚可贾否?”
又有一人应合道:“难得今日喜庆,中尉大人何不令力士为我等演示一翻,以为祝兴!”
宾客中好热闹之人亦纷纷叫好。
屠雎笑容可掬,连连拱手道:“今日堂上诸贵宾,俱为老夫好友同侪,但有所请,敢不从耳?”
这时又有人叫道:“不如请翁仲扛鼎如何?也让我等领略一番‘西秦第一力士’的风采。”
屠雎呵呵一笑,很优雅地甩了一下天青色大袖,道:“翁仲力士之名,人所皆知,而其角羝之技更为一绝。老夫之意,何不在列位之中寻一勇士与其相较技,岂不是胜过拔鼎举锁甚多?”
屠雎话音刚落,厅堂之上顿时一片安静,除了个别人之外,谁都弄不懂这位中尉大人唱的是哪一出?跟这位勇力冠绝咸阳的蛮夷巨汉较力角抵?别说没那个实力,就算有,这翁仲是什么身份?自家是什么身份?跟他比,简直就是掉价又找抽,谁脑子坏掉了干这事?
屠雎笑容不减,细长的眼睛亮起如电的眼神,这眼神如剃刀般在厅堂上刮过,每个被这眼神扫过的人都感觉脸上凉飕飕的,那眼神最终停留在幻龙脸上。虽然从厅堂正中的屠雎站立之处到幻龙所处的侧堂相距足足有五十丈(百米)之远,但幻龙仍能感觉到那眼神就象一把堪比“胜邪”的凶器,直欲狠狠将自己的脑袋劈开、搅烂。
屠雎那颇具中年男性特有的低沉声音悠悠传来:“赵中郎力挽狂澜,勇力绝人,而且曾有摔倒‘西秦第一力士’的惊人记录,想来亦是角羝好手。不知可愿为老夫及在场的诸位大人祝兴一番啊?”
幻龙新近窜起,其详细过程咸阳的达官贵人中知道的并不多,充其量也只是隐隐听说一个山野小子走了狗屎运,在刺杀案中立了点功,被擢拔入郎官之中而已。而中郎这种六百石的小官,在帝都中实属不入流,在没有后台背景的情况下,更不会有什么前途可言。因此也并未得到除了蒙氏兄弟与屠氏一族之外的帝都权贵们的重视。
众宾客随着屠雎的目光一齐聚焦到幻龙身上,在惊异这人如此年轻之余亦是满腹疑虑:此为何人,竟得罪了当朝中尉,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手下门客狠狠将其折辱?
更多人觉得不可思议: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竟曾摔倒过那个庞然大物?真的假的?
对于屠休折臂之事知道内幕的人很少,大多数人都只道是为了抵御刺客而受伤的,否则就不能解释皇帝对其之恩赏了。
屠雎说完那句话之后便一直笑吟吟看着幻龙,也不再继续说什么。他的套子已经张开,无论幻龙答不答应都不会有好果子吃:不答应,那就是削了他中尉大人及在场众多高官权贵的面子,无形中结了一张今后幻龙在宦海涉足时难以看清而充满危险的大网;答应,呵呵,那正好,他刚才故意说幻龙曾有摔倒翁仲的记录,其实只是为了刺激翁仲一下,令其待会动起手来更凶狠,而在心里着实没把幻龙当成翁仲的对手,毕竟那天翁仲的情况与其说是被摔晕倒不如说是被毒翻。在儿子对那日情况的描述中,这少年不过仗着有一把上好的兵刃以及快捷的身手而已,而角羝是不能动兵刃的,至于敏捷的身手——呵呵,猴子再灵活,能打得过老虎?
屠雎心里的如意算盘幻龙同样清楚,对于这样的场面,拒绝是不可行的,而且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决意要让这对父子狠狠栽上一个大跟斗。
幻龙乜斜了一眼正一脸阴笑的屠休:“这就是你所说的好戏?果然是宴无好宴啊。”
屠休含蓄地一笑,轻抚自己伤残的右臂,悠然道:“替我接骨的大夫手艺不错,散宴之后我为你介绍一下。”
“没用的。”幻龙摇摇头站起来,“任是医术再好的大夫也不可能把粉碎的骨头恢复如初,你这辈子休想再拿得动剑了——哦,你还有完好的左手,如果努力一把,或者可以当个左手剑客。那位接骨的大夫如果手艺真的不错的话,那你可得要多加笼络——田猎之后可是有大用哩!”说罢大笑而去,只留下一脸铁青的屠休在咬牙切齿。
翁仲从出现到现在,无论周围怎么议论,脸上都没有半点表情,只有在看到幻龙昂然行来时,独目才迸出一道火花。身后传来屠雎微不可闻的声音:“我不管你怎么做,这野小子今日必须爬着出去。”
翁仲狠狠一点头:“大人捡回了翁仲这条命,此时正是报恩的时候,翁仲知道怎么做。”
说话间幻龙已经来到翁仲跟前站定,两个这么近距离一比较,无论身高体重,翁仲足足比幻龙大上两号,有如一个魁梧的成人对上一个干瘦的少年。如此悬殊对比的两个人要进行一场角抵,所有人都“知道”那会是什么样一个结局,除了幻龙自己。当然,更有心思敏锐的人除去把幻龙当死人之外,也为翁仲这位著名的勇士默哀:不管怎么说,幻龙总还是有着救驾大功之人,如果今日出了什么事,那也等于是涮了皇帝的面子。对于屠雎这样的当朝重臣,皇帝也许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而翁仲必将成为替罪羊。这个蛮族猛汉本就没有半点后台和背景,全因为皇帝对他的的欣赏,当这种欣赏消失之后,就必然会成为帝都这个大染缸中的牺牲品。
不知何时,鼓乐声已停歇,舞姬们也悄无声息地退下,厅堂里的嘈杂议论声也慢慢安静下来。
仲夏之夜凉爽怡人的穿堂风轻轻拂过厅堂,一只萤火虫身不由己随风飘至对峙中的二人之间,随即被那股几乎凝炼成形的强烈战意骇得惊慌失措,挣扎着乱舞飞出,一头扎入无边夜色中远远逃遁。
较量,即将开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