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觐 见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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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堂深邃幽暗,视物趋行全赖两侧长长的木架上由高至低排列的三排牛油巨烛所释放的光源,十二根盘龙描金巨柱将若大的殿堂衬托得高广深远,每一根柱子之下,都肃立着两名身材魁梧,手持重盾,披坚执锐的精锐卫士。从幻龙踏进大殿伊始,这二十四名卫士的四十八只眼睛就咄咄逼人地将幻龙全身锁定,其中最少有一半以上的目光都是聚焦在他左肋下那微微凸起的部位,一个个全神警戒,如临大敌。

    幻龙完全无视两旁的虎视眈眈,他的目光随着腥红的地毯一路卷放,看到三十余丈之外殿堂尽头高榻之上那个雄视天下的傲岸身影……唔,这身影有点熟悉……

    幻龙正努力搜索记忆时,那身影已转过头来,展颜一笑:“怎么,不过一夜不见,就不认识了吗?”

    锦袍人!幻龙瞪大双眼,这锦袍人居然就是当今始皇帝!

    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就在这一瞬间,幻龙心里掠过巨大的喜悦,不过这喜悦跟有幸见到这千古一帝并极有可能抱上皇帝大腿从而天降富贵无关,他欣喜的是自己的事情有着落了——凭着这救驾之功,换一个有名无实的亡国公主不算过份吧。

    那尖锐幽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大胆!见了皇帝还不跪下!”

    声音是从侍立在始皇帝左侧阶下的一名内侍口中发出,此人年近五旬,须发斑白,五官倒还周正,只是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珠看起人来总有一种诡异的味道。此人能站在距始皇帝如此之近的位置,估计应该是皇帝的亲信近侍,这皇宫中所有内侍的头头了。而在右侧阶下则跪坐着一个年约三十出头,头顶*进贤冠,身着玄色曲裾,腹前垂着青绶(绶,是用来系玉佩或系印纽的绦带,银印青绶为高官标志),面容刚毅的官员,此刻正用一种颇堪玩味的眼神在审视着他。

    幻龙这时面临一个两难选择:跪还是不跪!

    有着现代人思维及天性奔放自由的幻龙对于屈膝伏拜这种事有着本能的抗拒心里,而且他内心也有一种隐隐自傲:这天下间没有任何人值得自己叩拜——哪怕是拓疆万里、统御万民的皇帝。但若是不跪,后果只怕极其严重,好事变成坏事,喜事变成丧事……

    高榻之上,始皇帝仍然面带微笑,但那淡褐色的眼珠却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

    幻龙一咬牙,单膝点地,屈首以拳按胸道:“既然陛下视我为勇士,那么我便以勇士之礼参见。”

    始皇帝洪声大笑,声音在殿堂里嗡嗡回响:“这么一个怪异参礼便是你所谓的勇士之礼么?”

    幻龙抬首淡然道:“这是勇敢的骑士参见自己君主的礼节,而双膝落地则是奴仆参拜主人的礼节。陛下想见到的是一个勇士还是一个奴仆呢?”

    始皇帝笑声不绝:“好辩才,看来赵佗你潜藏深山数载,倒悟出一些奇谈怪论来……”

    那名内侍脸色一青,向皇帝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愤然道:“陛下,此人如此枉顾大礼、狂悖桀傲,实乃枭豺之辈。请下旨令殿前甲士将其叉出诛杀,以儆效尤。”

    跪坐于右侧的官员施礼谏言道:“陛下不可,赵佗久居深山,疏于礼仪亦不足怪,念其尚有忠义之心,且此番又有救驾大功。因小过而戮勇士,明君不屑为之矣。”

    那名内侍还待开口,始皇帝轻轻一挥袖:“赵高不必多言,蒙卿言之有理,朕岂是因小隙而屠勇士之君。赵佗,免礼。”

    幻龙应声而起,暗自吁了口气,这一关总算过了。那个狗阉宦叫什么赵高是吧,奶奶的落井下石,哼哼,老子跟你没完。

    幻龙所不知道的是赵高之所以对他骤生恶意,是因为被他君前失仪牵连之故。赵高此时的职务是中车府令兼中书谒者令,前者掌管始皇出巡时车舆御驾诸事,后者掌内宫导引、接待、典仪等等。正常程序下,象幻龙这样低爵位又无官身的平民入宫面君,须先由中书谒者令安排进行一整套的礼仪培训,以免君前失仪。不过从其军籍档案上来看(赵佗前身为李信亲卫,属京师屯卫兵,军籍就落在咸阳)此人原为赵国某贵族侍童,对礼仪应该很了解的,加上皇帝召见又急,而且又是在离宫别院而不是正式上朝觐见,便简化甚至忽略了这一重要关节。没想到幻龙一上来就玩了这一手,这不是直接搁赵高耳括子吗?是否因此被弹劾玩忽职守不说,至少在皇帝心里就留下个办事不力的印象。他不知此“赵佗”已非彼赵佗,自然深恨幻龙此举。

    幻龙其实对这整套礼仪还是有点印象的,只是他早已选择无视——不是不会跪,而是绝不跪!这时又听始皇帝道:“赵佗,知否朕为何许你怀刃觐见?”

    幻龙老老实实回答:“不知。”

    “因为朕要亲见看一看是什么样的神兵利器竟然能轻易削断上古名*器‘胜邪’——而且,朕要你亲自将此神兵奉上以观。”

    要开开眼界?这个容易!幻龙大大方方将犀牛皮鞘解下,双手将旋杀高举过头顶:“陛下,此器锋利异常,且无握柄,唯刃尾三寸处为安全把握之处。切勿以指试锋,慎之、慎之。”

    一名甲士排众而出,接过旋杀呈交给内侍赵高,赵高再小心翼翼奉至始皇帝跟前。

    始皇帝看着旋杀那怪异弯曲的造型,不禁皱了皱眉,但露出鞘外的刃尾那光亮如镜的脊面却又令他眼睛一亮。当他一手小心捏住尾刃,一手按下卡簧时,铮地一声龙吟,眼前光华大盛,如同朔月银辉溢满大殿,刃面转动间,反射着殿堂的烛光,那道弯月般的巨大眩影照射到哪里,哪里的眼睛便忙不迭闭上,难以睁开。

    即便是见识过天下无数名剑器的大秦始皇帝,在这一刻,也为之目眩神迷不已。沉醉良久,才不无惋惜地叹道:“可惜啊可惜……”

    剑为兵之祖,春秋战国时期,一柄上品好剑,不仅是战场利器,更是从诸侯王到士大夫争相悬佩以彰显身份地位的象征之一。尤其是名家所制宝剑,如欧冶子、风胡子、徐夫人等等铸剑大师倾尽心血铸成的寥寥数柄传世名剑更是各国王候不惜打破头也要收藏的宝物。这些宝剑虽然纹饰各异、长短不一,但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握柄舒适、剑身平直。所谓剑如君子,以直证道。

    而眼前这柄世所罕见、晶莹雪亮的奇刃却偏偏缺少这两个最基本、最重要的特征。刃身弯曲如镰,象是农夫手里干活的农具;窄小的三寸握柄(秦度只相当于现今两寸)根本没法把握,而且还没有吞口,缺乏对手部的防护等等……很难想象这样一把武器采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进行格斗。如果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腰佩这样一件古怪鄙陋的兵器出现在群臣面前……

    始皇帝下意识晃了晃脑袋,不敢想象下去,略加沉吟之后,左手放下刃鞘,顺手拔出胁下长剑——这柄新配剑长达四尺,八棱剑脊呈现暗黑色的龟纹状,剑刃簇新锋利,可弯曲达四十五度再瞬间弹直,在柔韧性与坚硬度方面均达到了完美的结合。这是武库制工司的名匠精心淬炼的上品皇室御用剑器,虽略逊于那些传世名剑,却也是当世一等一的宝刃了。

    始皇帝将新佩剑与旋杀轻轻一磕——他原意是想先听听这种奇特的银白色金属的响音,然后再试试这柄奇刃的锋利度。但这异星球的超级金属的可怕锋利度直接跳过了他的第一个要求,满足了他第二个愿望——这耗费了众多能工巧匠无数心血铸就的当世宝刃就象一张括挺的A4纸碰上了裁纸刀,一个不留神便无声无息地被剖成两截,断刃坠地发出叮当脆响。

    整个大殿不约而同发出一阵吸气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二尺断刃上,包括本应警戒幻龙的众甲士。

    “神器啊!”始皇帝赞叹不已,“赵佗,此神兵利器是何质地?又是如何炼制而成的?”

    幻龙早已想好了托词,从容回话:“回禀陛下,此物乃天降陨铁,落地后自然形成,小人无意中于熊山荒野拾得。其形制怪异,却坚硬无比,虽烈焰锤砧亦无法熔炼变形。天下只此一物,再无二者。”

    “原来是天降异铁,难怪如此锋利。只可惜形状怪异,难登大雅之堂……罢了,赵佗,念在你曾以此奇刃为朕挡住必杀一击,朕便正式将此刃赐予你,赐名……”

    幻龙立即截口道:“小人称其为‘旋杀’。”

    赵高与那位蒙卿脸色俱是一白:随意打断皇帝说话绝对是大不敬,罪名可大可小,全凭皇帝心情。不过看来今天始皇帝心情不错,居然不以为忤,反而从善如流:“……好罢,那就赐名‘旋杀’,可令工匠勒其名于刃脊之上……”

    幻龙摇头道:“此物坚逾金石,世间无物可勒其名于上,小人建议刻于刃鞘既可。”

    哦,的确如此,始皇帝郁闷地点头。

    但说到郁闷,幻龙比他更甚——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凭什么要你“赐予”?还想要“赐名”——什么时候更名权轮到你了……

    这其实是幻龙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中国自古以来讲究的便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片土地上发现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理所应当”属于君王的,君王要了你的东西,那是给你面子;若是返还给你,那就是恩赐了。

    如果始皇帝知道幻龙一肚子大逆不道的抱怨,只怕立马就将什么救驾之恩丢到九霄云外,直接将其车裂弃市——当然,如果当真翻脸,到时谁被大卸八块就得两说了!

    PS:《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始皇三十一年,为微行咸阳,与武士四人俱,夜出逢盗兰池。”当时秦始皇的表现是“大惊”。在自己家门口遇险,大秦的治安与这伙“盗贼”的能力令人刮目相看。

    因剧情需要,将“逢盗兰池”的时间稍稍向前挪动了一段,识者莫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