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喜的眼顿时红了,这些卫士虽然不是当初战场上生死与共的弟兄,而是从各郡县抽调来的有功之士卒。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彼此都结下深厚情谊,军卒之间的感情很简单,就一句话:太平时共醉,打仗时同死。
“去死!”向喜一手操起一柄遗落的长戈,一手挥舞铜剑,就象当年披发赤膊向六国军队冲锋陷阵那般一往无前。而这次,他的敌人只有一个。
蒙面人从容而行,视若无睹,待长戈距离面门不足一尺时身体骤然侧偏,戈锋挟凛冽锐气从耳畔划过,将蒙面巾激得猎猎作响。向喜长戈击空,但其右手铜剑却平削而至,蒙面人身体急速后仰,刮地一声,险之又险地将飘扬起的蒙面巾削飞,只差一线便可将蒙面人的面皮揭去一层。
两击走空,而对手尚未出剑,向喜的心沉到谷底……
双方身形交错而过的瞬间,蒙面人手中长剑滴溜溜一转,变正持为反握,一剑挑开向喜胸甲的绦系,绦系一断,胸甲滑脱,胸背防御顿失,长剑反手后刺,从脊椎刺入自前腹穿出。
“啊、啊……”向喜身体跌跌撞撞向前冲出十余步,双膝跪地,却硬是以铜剑支撑着不倒。眼前骤然一亮,颈项一凉,温温的血液挟最后的生命力喷涌而出。向喜愕然望去,只看到一双野兽般凶狠的眼睛——是那个筋疲力竭的刺客,自己竟冲到了他的面前,看他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可惜了,如果不是半途杀出伏兵的话……向喜满怀遗憾,跌扑在地。
那蒙面人,哦,他的蒙面巾已被削去,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竟然是那一派士子风范的吴芮。不用说,另两名蒙面人必定是其随从了。
吴芮笑吟吟向无诸走去,二者之间的距离大约有十五、六步。吴芮走了三步之后拾起向喜遗落的长戈,走到五步时挥戈侧击切断了一名鏖战中的卫士脖颈,走到第十步时长戈直刺将另一名背对着他的卫士扎了个透心凉。十步之内连杀两敌的吴芮弃戈拂袖,面上依然是一派从容之色,向无诸拱手为礼:“君上欲行此大事,何故撇开吴芮,莫不当芮是朋友么?”
无诸尚未及回答,蓦然两声惨叫先后响起——最后两名卫士也报消了。吴芮的两名随从一个一趄一拐,另一个吊着膀子走了过来,显然也受伤不轻。
“多谢芮兄援手。”无诸长长吁了口气,惭愧回礼道:“正是当芮兄朋友,此等凶险难料之举才不敢令兄卷入其间……只是无诸无能,终不免仍累及芮兄……”
吴芮洒脱一笑,挥袖道:“君上之雅意,芮岂不知,只是此举实在过于鲁莽灭裂。待芮有所察觉之时已阻之不及,只得携仆从尾随而至,但望有所捭助……君上与摇君无恙,幸甚、幸甚……”
无诸感激地长躬到地:“大恩不言谢……”
吴芮急忙近前相扶:“君上此举真是折杀芮了……芮有一事恐有得罪之处,望君莫怪。”
无诸正色道:“但说无妨,无诸无不应允。”
吴芮连道得罪,猝然伸手抓住无诸胸襟猛然一扯,竟撕下一片衣布来。
无诸失惊横剑道:“芮兄此举何意?”
吴芮却不说话,只从怀中掏出一物,用那碎布裹了,蹲下身体用力掰开向喜尚未僵化的手指,将那什物塞入其掌中,然后再将其指掌合拢攥紧,做完这一切,吴芮面带微笑,满意地拍拍手掌直起身来。
无诸愣愣地看着,莫明其妙:“芮兄,你这是……”
吴芮面带得色:“那件什物是一方玉印,其上篆刻一‘蝗’字……”
“蝗中盗的印鉴!莫非……”无诸也不是蠢人,脑中电光石火一闪,立即明白吴芮此举之意:移祸江东。
“正是如此。”吴芮抚掌笑道:“二位君长做下此等大事,天明时咸阳必定侦骑四出,若不给咸阳内史一点‘线索’,二位如何得以脱身?”
无诸钦服不已:“芮兄之智,无诸服赝。”
“君上若要真正脱身,还须再行一事。”吴芮一脸歉然之色,“请君上及摇君除下衣裳。”
无诸虽不明其意,但对吴芮已完全信服,毫不犹豫将自己及昏迷中的雒摇衣物褪尽,然后换上吴芮提供的新衣。
吴芮的两名随从却将从无诸与雒摇身上剥下的衣裳穿上,然后向主人叩首为礼,横剑于膝。
吴芮点点头:“你二人的家室老小某必厚恤之,二位放心去吧。”
“主人保重。”二随从再重重叩了个头,猛地拔剑倒刺入喉,顿时怒血飞溅。
无诸看得目瞪口呆,但他也是久居上位之人,如何不知吴芮这一着李代桃疆之计?心中感动难以言谕,下拜道:“芮兄如此高义,无诸夫复何言,今后但有所令,我东越部族无不景从。”
越人本性崇尚勇武,而与之融合的瓯人与闽人更是近乎于原始部落一样的野蛮土著,要想在这样蛮荒的地方称王称霸,靠的可不是什么诗书礼仪,而是血统与勇力。无诸与雒摇不仅根正苗红,无论勇武与胆气亦是族中之佼佼者,因此才有了上位的机会。今日行险一搏,但求雪耻而不惜命,只是功亏一篑,计划失败,二人中哪怕只有其中一人被生俘或当场杀死,他们的身份都有可能会暴露,结果必将为族人带来泼天大祸。吴芮此举不仅对二人有再造之德,更是恩及两族了。
吴芮负手遥望这三秦大地地沉沉夜空,心中激荡不已:此行求官虽然不顺,却意外获得两股强大的力量。此时百越之地时叛时服,或许,自己能借助这股力量成就一番事业亦未可知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