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行了大半个咸阳城,再从咸阳南门入轵道(秦时东南方向的官道),经横桥过渭水然后向东南疾行十余里的幻龙眼见高空中的金鹰陡然敛翅俯冲而下,不一会便消失于一片重重琼楼玉宇之中,心知那处十有八、九定是月姬受困之处。心头一阵火热,几乎就想硬闯,但宫阙外一排排伫立着的衣甲鲜明的持戟卫士及“兰池宫”三个斗大的鲜红秦篆,无不在警示着他此处为皇家重地,擅闯者死。
幻龙倒没把这些守卫放在眼里,只是不想让月姬随着自己亡命天涯,因此,便须得谨慎行事。
关中之地多丘陵,因大秦数十年来只有它去揍六国而六国军队几乎不敢捋其虎须,故此秦地多年未遭刀兵,植被生长得相当茂盛,丘陵之上古木森森,蒿草密布,不时有野兔山雉出没其间。而在延绵的丘陵之间蜿蜒如蛇的轵道却被夯得瓷实溜滑,寸草不生,大道宽达三十丈,两旁遍植松柏,古木郁郁,人行其上感觉不亚于后世行进在高速路上眺望两侧封道外的绿野青山,心胸皆爽。
幻龙没能在这条古代高速路上体验多久,距离兰池宫老远就舍弃便道潜入丘陵茂密树丛中,顺着曲曲折折的御道边缘一路潜行到最后一个大转弯处——再往前,就是一条笔直大道直通宫阙了。
从这小山丘最顶端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梢极目远眺,那雕梁画栋、亭台嵯峨、渭池扬波、巨鲸(石制)浮水的罕见胜景还是令幻龙为之惊叹不已:“皇帝这个职业真是不错啊!虽然工作累点,每天都得批阅几十斤重的奏折,还要为这天下大大小小的事情操心,但福利高哇!公家配备的生活小秘几十上百个不算,随便造一个园子也这般瑰丽堂皇,同样的宫殿还有十数个之多呢——将来是不是也弄个皇帝当当呢?”
周长十数里的兰池宫坐落在最高的一座山丘兰池坡上,以正对着咸阳的北门为正门,两侧还开有东、西二门,沿着宫墙遍植松柏樟槐等高大乔木,使得兰池宫掩隐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间,外人难窥其胜景之一斑。
当然,占地面积如此之大,不可能每处都摆放上守卫,除了一正门两侧门各驻有一屯(约五十人)甲士之外,尚有两队卫士约百人在两名百将率领下于宫墙外巡游,各负责半边宫殿的警戒,约半个时辰一个来回,这样的警戒效果其实威摄居多,只限于防君子之用——当然,在这帝国腹心之地,天子脚下,怕也没人相信会有什么贼胆包天之人潜入——这样的事莫说发生了,简直闻所未闻。
没有人能想到,这一天所发生的事会如此重大,以至于载入史册当中。
这种纸老虎般的警戒线当然不会放在幻龙眼里,此时红日西沉,约莫已是酉时一刻,幻龙决定在天黑之后,大约于戌时三刻潜入行动。
此时已是春夏之交,一通急行之下汗出重衫,幻龙干脆把外衣脱尽,恢复当初山野中的“泰山”装束。为了便于行事,他一应行囊都扔在店铺里,只有胁下插着永不离身的“旋杀”宝刃。眼见天色向晚,平日里这个时候正是自己的晚餐时间,眼下虽然还不怎么饿,但若是真捱到戌时三刻,待潜入兰池宫后,凭他的身手倒不虞被人发觉,唯有那饥肠辘辘的鸣响恐怕难掩人耳目,无敌幻龙栽在自己的肠鸣音上,岂非成了一世笑柄?
幻龙想到此再也坐不住,将衣服朝肩上一搭,从树梢上溜下,准备翻过几个丘陵到远一些的地方猎取些野味当晚餐,以免弄出什么动静或烟火之类的引发兰池守卫警觉。虽然凭他的脚程先跑回咸阳城吃过晚饭再跑回来也并不耽搁时间,但咸阳是什么地方?这个时候入了城还指望出得来吗?
幻龙刚走下丘陵,却见几个全身罩着葛麻,怀中鼓鼓囊囊的家伙远远地从轵道直奔过来,一头扎进修茂的杂草丛中消失不见,从那簌簌摇动的嵩草看去,竟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而来。
幻龙讶异之下却并不惊慌,只是立刻伏地如蛇盘游般匍匐潜行,所过之处草叶微颤,状似夏风轻拂,较之那几个家伙钻草丛时弄出的动静高出何止一筹。悄然退回丘陵之下,然后贴着一棵合抱大树慢慢直立身体,四肢曲屈,如壁虎游墙般无声无息出现在树冠之上,褐色的身影与灰褐的树皮同色,隐匿在浓郁的枝叶暗影中,即便是在树底下抬头探望也难以发觉。
那几个家伙——准确地说是六个人,潜行至幻龙之前驻足之处三丈外停下,然后一个个盘膝而坐。由于他们背对着丘陵,加上嵩草甚密,因此幻龙虽然在距这些人二十步外的大树上居高临下,却也没能看清其面目。
其中一个似是头目模样的人做了一个手势,六人一齐将裹头的布巾摘下把口鼻以下的半个脸蒙起来,然后再从怀中掏出某样事物——在夕阳余晖的斜映之下闪耀着黄澄澄的光芒,居然是一色的锋利精铁剑!
幻龙不由大呼晦气不止,也不知究竟是自己运道不佳还是这大秦治安的确有问题,短短数天之内就让自己碰见了两拨强盗。而且前次是在大秦重兵驻守的险关之外,这次更过份,直接钻到了大秦腹心之地咸阳城廓来了。自己今晚可是有大行动的,若是给几个蟊贼在这里弄出什么动静来……唔,有两种可能:一是会令兰池宫卫加强警戒,从而使得防卫严密起来;另一种可能是那些巡逻卫士将会被吸引前来,兰池宫内也将引起一定程度的混乱,更便于自己浑水摸鱼……究竟哪种可能性更大?若是前者,就须立刻搏杀这六个强盗,以免坏事;若是后者,则只须静观其变,然后再见机行事……
杀!还是不杀?
就在幻龙还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夏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沉沉地坠逝于兰池宫内最高建筑物“观日阁”那金碧辉煌的飞檐之后的一瞬间,天地为之一暗——
咸阳方向的轵道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五条人影,就这么不遮不掩,大摇大摆地趋行而来,看那架势,竟有直趋兰池宫之意。
当那五人初现之时,幻龙注意到六个强盗身体陡然绷紧,本是盘坐的姿势转为单膝跪地,身姿伏低,一手按地,一手持剑隐于肘后,状若发现猎物的猎豹,又似一支随时可疾射而出的利矢。
看来,这五人便是这伙强盗的目标了。
而当幻龙目光转至那渐行渐近的五人之时,神情顿时一凝,事情好象没那么简单——这五人中除了正中那头顶长冠,身着锦袍,玉带围腰,长须及腹,气宇不凡的中年人之外,其余四名随从模样的人有三人胁下佩剑,步履沉稳,神态从容,举手投足间隐见不凡。尤其令人瞩目的是那第四名随从,足足高出众人一个头,体形壮硕如野牛,隔着老远便可感受到那股狂野剽悍的惊人气势,尽管看上去并不象其余三人那般手执利器,却给人以更加危险的感觉。
这伙打埋伏的家伙决不是强盗!仅凭着那几名随从的气势,只要双眼不瞎,脑筋正常,就不可能有什么强盗仅凭区区数人便一头撞上去。
幻龙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点:这可是通向皇家禁苑兰池宫的官道,能行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人岂非等闲之人,有什么样的强盗这么不开眼,敢打这些非官即贵者的主意?
不是强盗,那便是仇杀了!
事态的发展已然超出了幻龙的掌控,他不禁手按“旋杀”,考虑要不要冒着惊动那五名行人之险将这六人击杀——虽然这样做闹出的动静也不小,但总胜于被这几个不知是何目的家伙把事情搅黄了好吧。
便在这时,耳边传来脚步杂踏、嵩草偃伏的纷扰之声及利刃破空的锐响。
幻龙叹息松手,他知道已来不及阻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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