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目 标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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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国昔日旧都是咸阳东门十余里外的雍城,自孝公十二年始建咸阳城,筑冀阙,徙都之。始皇廿六年,既公元前222年,初兼天下,定鼎中原,诏令徙天下高赀富豪于咸阳十二万户。历经百余年、数代秦王苦心孤诣,已将这大秦的帝都咸阳拓展成一个北至九嵕甘泉,南至鄠(县)、杜(县),东至河(河水,暨黄河)西至汧(水)、渭(水)之交,东西八百里,南北四百里,离宫别馆,相望联属。木衣绨绣,土被朱紫,宫人不移,乐不改悬,穷年忘归,犹不能遍的关中形胜之地。此时的秦都咸阳无论人口还是建筑,已是当之无愧的东方第一大都市。

    咸阳之广大,宫殿之众多,远远超出幻龙的想象,要在这样的地方找一个人,真不比在大漠中寻一粒金沙易容多少。但幻龙却并不焦躁,仿佛成竹在胸。他先是随意找了家店铺好生梳洗休整一番,翌日清晨,悠闲地找了个中低档的食肆品尝了一下帝都美食——说实话,称之为“美食”实在是过誉了。且不说以手取食(手抓饭?)的不洁,光是那种把肉炖成肉糜和着黍米一锅烩出来的烂糊糊的东西便令我们的当世大厨倒尽了胃口,倒是这里的烤羊肉味道还算过得去——当然远比不上他的铁板烧。

    幻龙这时心里倒是动了一下:如果在这帝都开一家美食店准保赚钱,只不过……这商人的地位也实在太低了些,只怕赚了再多的钱买不来半点尊严,莫说士大夫阶层,便是在平民眼里,商贾也如蝼蚁无足轻重。

    抛开不切适际的杂念,饱食之后的幻龙信步走到一条行人稀少的巷子,四顾无人留意,遂掀去蒙布打开鸟笼,将困顿已久的金鹰放出。这饱受摧折的金鹰形态虽然仍显萎靡,且旧伤未愈,但对蓝天的渴望却使得这禽中霸者不顾伤痛,勉强振翅摇摇摆摆扶空而上,盘旋数匝后认定一个方向,一声长鸣,破空而去。

    幻龙确认其飞行的方向是东南而非自己入城时的西南,心下终于松了口气:看来这一招还是有效的。

    他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在没有丝毫线索的情况下,想要在若大的帝都寻找一个身份敏感的亡国公主,只怕消息还没打听到,自己就要被请去“喝茶”了。虽然他自信除非自家愿意,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或任何一个势力能强制他“喝茶”——哪怕是一个大帝国的君王也不行。但话说回来,一个个体再强悍也不可能与国家机器相抗衡,他可不想成为国家公敌去品尝那寸步难行的滋味。所以他需要一匹识途老马——或者说是一只识途老鹰。

    金鹰骤逃生天,禽类的本能就是寻找巢穴,若它未曾受伤,说不定就昼行夜栖飞个数百里回神农架老家了。而以此刻的身体状况却只能就近寻一熟悉的落脚点栖息,这方圆数十里能令金鹰感觉“熟悉”的就只有一个地方——或者说,是一个人。

    幻龙正是要借着金鹰找到这个地方与这个人。这就是他不远千里、不嫌累赘把这只半死的家伙携行至此的最终目的,而现在,就是验证他先见之明的成果的时候了。

    天空中雄鹰展翼,渐飞渐远。

    地上的幻龙却不疾不徐遥遥相随,始终目控着天际那一抹金色鸿影。

    同样注意到这金色鸿影的不止于仅幻龙一人,在咸阳东闾“望安居”阁楼之上,吴芮正负手遥望那高空雄姿,吁发着胸臆:“何当如鲲鹏振翅,破空万里哉!”

    身后一名与其年岁相近的绿袍青年将一杯斟满酒的铜樽塞入其手中,笑道:“本道芮弟久居泽野,安于幽逸,不曾想还有此冲天志向。芮弟若是有心,为兄虽官微职卑,却颇得内史大人看顾,倒可为芮弟说项,谋一二前程,供君施展才学。”这人正是此番吴芮前来咸阳探访的亲友:族兄吴栋。他的这位族兄运道不错,数年前王翦大军伐楚平越,凯旋返秦时曾随军携回一批或俘或降的楚地官员,吴栋便在其中。后因其颇有学识,为咸阳内史(相当于今天的首都市长)看中,得入内史府中为佐吏,虽然官爵不高,但是牌子响亮,好歹也算中央直辖部门的公务员不是。

    吴芮返身致礼:“芮此行便略有此意,兄若有所助,异日芮若有所成,必不敢忘兄成全之力。”

    “以芮之才,如锥在囊中,岂虑无出头之日,为兄不过推舟引车耳,何足芮弟挂怀。”吴氏兄弟相顾大笑,举樽对饮。

    此时本在阁楼中案几垂坐着灸肉饮酒的无诸与雒摇亦坦胸赤足行来,正待与吴氏兄弟说话,忽闻无诸失声道:“好一条巨汉!”

    众人闻声俱望向阁墙之外的街心。东闾“望安居”地处咸阳东南,商铺食肆颇多,也算是一处繁华所在,街上南来北往的行人不少,而其中一名全身罩着褐袍的大汉尤为引人注目:身高逾丈(约2.2米左右,跟姚明差不多)膀阔腰圆,壮如熊罴,笆斗大的脑袋前额部分锃亮泛青,脑后却梳着十余绺细小发辫卷曲如蛇,五官均比常人大一号,环目、狮鼻、阔口、左耳穿一铜环,满面横肉,一口卷曲绕腮黄须。最令人映像深刻的是这人脖颈极其粗壮,几乎跟脸庞一般粗阔,犹如如铜柱般牢牢嵌在宽阔的臂膀之上,使人顿兴便是双手全力箍扼也难断此强项的无力感。

    “果真是一条好汉子,只是观其形貌装束,似非秦人。”雒摇亦深以为然。

    吴芮的观察却又更深一分,他固然惊叹于此人威猛外形,但更吃惊于这巨汉与另外三名同样装束手执长剑气宇不凡的剑手紧随在一人身后,模样竟是此人随从。

    而四人中最惊异的却莫过于吴栋了,他手指那巨汉,期期艾艾道:“竟、竟是西秦第一力士翁仲……”

    “西秦第一力士?”无诸嘿了一声,道:“瞧那个头倒也般配,只不知是否真有冠绝大秦的神力。”

    吴芮心细,见族兄神情惊惶,不禁讶异道:“就算这翁仲勇力过人,却也无碍我等……莫非兄长与其有隙?”

    吴栋神色仍如惊弓之鸟,闻言摇头苦笑:“某不过区区小吏,无拳无勇,那入得了西秦第一力士法眼,平日虽曾见过此人,却素无交集。只是……”吴栋说到此竟压抑声量,近乎耳语道:“据闻这翁仲乃西南蛮夷獠人首领雄王之后裔,本姓阮。这雄王被另一西南君长安阳王所灭后,这翁仲为逃避安阳王追杀,流落至荆楚之地,昔前大将军王翦破楚时偶遇之,奇其貌,收为门客。后携其返回咸阳述职之时,因臂力绝人,尤擅角牴,以帝都之大竟无有足以相角力者。当今君上始皇帝悦其勇,诩之为‘西秦第一力士’,召为宫卫……”吴栋说道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事实上他也不心再多说,三人均知其未尽之言是何指,一时俱为之色变。

    吴芮悚然向那被皋狁等人环护之人看去,却只见得其远去背影,昂首阔步,其气沛然……

    雒摇却伸手紧攥剑柄,神色变幻莫测,这位面对蝗中群盗时淡定自若的剑道高手此刻居然透出一丝紧张!

    忽闻无诸似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此去前方是何所在?”

    在座诸人中只有一人能回答,吴栋遥望东南十余里外那处笼罩在飘渺轻烟中延绵不绝的庞大宫殿群,悠然神往,良久方轻声吁叹道:“那是人间之仙境——兰池宫。”

    吴芮陡然睁圆眼睛:“就是那引渭水为池,筑为蓬莱、瀛洲之仙山,又刻石为鲸,长达二百丈,其间风物有如仙境的兰池宫?”

    吴栋笑而不语,神情有着道不尽的向往。

    无诸长躯微躬,眼中精芒一闪而逝,犹如虎豹发现猎物般目光追随着前方那渐行渐远的傲岸身躯……

    那远去的数道身影中最为伟岸者似有所觉,蓦然回首——无诸下意识敛目回避,不经意间与雒摇那如出鞘利剑般的目光碰触,顿时擦出一片火花,照亮彼此心底最深处那滚滚如雷不可遏止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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