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龙悄然探出头,循声窥去,只见一个黑影猫着腰,从树底下飞快闪过,穿过林子,往小山包背面奔去。望着这个瘦小敏捷逐渐远去的身影,幻龙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跟上去看看——虽然这人并未对自己的安全构成威胁,但在武关这样重要的关口之外出现这么一个行踪诡秘的家伙,可不要搞出什么事情来,以至影响自己今日的入城计划才好。跟上去瞧瞧,如果没影响就算了,若是不然……他也不介意把任何不利因素扼杀在萌芽状态中。
那黑影非但潜行动作便捷老练,而且极为警觉。当他的身影从某一棵树干经过,消失良久,令人以为他早已远去之时,他居然又会自那棵大树后探出头来向后窥查,若是有经验不够老到的跟踪者,说不准这一下就会来个脸对脸。而此刻尾缀着这诡诈黑影的幻龙在丛林追猎方面的经验堪称大师级数,即便狡诈如狐,多疑如豺狈,也逃不过他的追踪手段,更何况这区区小技俩。虽然这黑影在班门前耍了几板斧,不过幻龙对其潜行技巧及警惕性还是颇为赞许的。
当黑影确认没有任何可疑情况之后,便不再掩蔽身形,发足狂奔,转瞬间奔至小山包背后一处稀疏的灌木丛前,嘬唇打了个唿哨。稍过了一会,灌木丛里呼啦啦直起一条条身影,骂骂咧咧地晃荡着走出来。
幻龙就着微微透亮地晨光细数了一下,连之前的那个黑影在内,一共十五个人。从这些人的形貌上看,俱是须发蓬乱,坦胸露肌,举止桀傲,一脸不善,尤其令人侧目的是这一十五人中,人手一柄利器:有持殳的、有拎铖的、有把玩长匕首的、当然也少不了使剑的、甚至有两人手持着秦军专用兵器:铍(一种长兵,形状象是在一把长剑柄上安一根木杆)。
年前大秦始皇帝刚颁下诏令,收天下之兵聚于咸阳,熔之以为金人,民间禁止持兵。此时除军队及地方维持治安的差丁之外,能合法持有兵刃的就只有一些贵族及其护卫以及某些有身份的士人了。而幻龙之所以徘徊于武关城外,除了身份不明的原因之外,非法持械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象“旋杀”这样的神兵利器,他可不想被人收缴了去。
这伙人观其貌、查其形,怎么看都不象是士卒或差丁,当然更不可能跟贵族、护卫及士人等等字眼扯上关系。那么只可能属于非法拥有武器的一类人群——强盗了——好似强盗这种有前途的职业在任何时代都绝不了,更遑论天下初定的大秦了。
这伙强人为首者是一个体形壮硕的胖子,须发纠结,眼露凶光,一口参差不齐的黄板牙,远在数十丈外的幻龙似乎都能嗅到那股子熏人的味儿。这强盗头子腰间斜插着一柄细长的秦剑,不过幻龙觉得以他那胖阔的体形,把剑换成殳或者铖似乎更适合些。
强盗头子冲着那瘦小黑影一呲黄板牙:“邬远,打探得怎么样?肥羊动身了没有?”
那个叫邬远的黑影抬起头,第一缕晨曦正好打在他脸上,却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青人,长着一副典型的楚人(南方人)面孔,精瘦精瘦的,五官无甚出奇之处,倒是一双眼睛又圆又亮,看人时不住滴遛直转,显得颇为精明狡黠。
“回首领的话,已经动身了,一行共有九人,一辆独辕车,两匹骡马,距此地尚有三里之遥。不过……”邬远迟疑了一下,神色略显不安的道:“他们,都携带兵刃……”
众盗闻言均一怔,面面相觑一会,不约而同一齐看向那首领。
那首领“呸”地吐出口浓痰,满不在乎地道:“有兵刃?有兵刃好哇!这年头,挂匕佩剑的就是身份的象征,有身份的人才有财物可抢嘛。怎么着?莫不成要我们大名鼎鼎的‘蝗中盗’去劫掠那些两肩扛一口,穷得底儿掉的苦哈哈?我操!你们什么时候那么有‘志气’了?嗯!”
蝗中盗!幻龙下山虽不过数日,却也从沿途的商贾口中听说过这个盗贼团伙的大名。据说在关陇道上劫掠数年,掠取财贷、杀伤商旅,手段颇为凶残,商贾谈之色变。因其贪婪如蝗,纵横关中,人皆呼之为“蝗中盗”。而且这伙盗贼还颇有些恶趣味,居然弄来一方玉印,其上篆刻一“蝗”字,凡屠戮商贾之后,均在其尸首印堂之上蘸着血盖上一个“蝗”字大印,以表明对其恐怖行为负责。
这伙蝗中盗是否如传闻般厉害一时倒看不出来,不过那个叫邬远的小子倒是有两把刷子。
众盗被头领这么一激,一个个顿时血气上涌,挥舞着兵刃纷纷叫嚣,倒也有几分士气如虹的模样。
见头领已作出了决定,那叫邬远的也不再多说什么,指引着众盗绕过小山包,埋伏在距离大道二十多步外的一条杂草丛生的坎沟之下,静待猎物出现。
幻龙在小山包顶上以臂枕头,写意地仰面躺着,准备看一场免费的劫道大戏。这小山包虽不算高,放到神农架那块地儿顶多算是个小土坡,但相对于百步之外地势低平的大道而言,怎么说也算是居高临下,占尽地利了。届时无论是龙虎斗还是一边倒的宰杀,都可尽收眼底。至于是否要帮上一把,正在考虑中……嗯,到时见机行事吧!
并没有让幻龙及众盗等待太久,大概只过了那么几个广告时段的功夫,在东南方里许之外放风的盗贼嘬唇发出尖锐的啸声,提示目标已出现。过了一会,一行人影影绰绰随着薄纱般的晨雾出现在群狼的视野中。行人渐近,果然是一匹驽马拉着一辆敞壁独辕轻车,车上支着一顶破旧的华盖,有三人在踞坐闲话,前方有一名驭手,其后是两匹骡马背负行李物品,有五名从人执缰随行。人数物件果然一一对上邬远的前期侦察,看来是正主儿没错了。
众盗见那九人的确人人挟剑,但这些人多数体形干瘦,身材偏矮,其中踞坐在辕车上的一人还穿着宽大的襦衣长裙,方面微须,瞧模样大概是一个士子。
“一干孱弱之辈,配不上他们腰间的好剑。”首领舔了舔肥厚的嘴唇,猪泡眼迸出贪婪的凶光,恶狠狠地发出指令:“货要了、剑留下、人杀光!”
当众盗嗷嗷叫着从坎沟里跃出,举兵执械围杀向那干旅人之时,山包上的幻龙却轻轻摇头,这伙盗贼身手怎样尚未知晓,但眼力水准却很成问题。这一行九人中除了那名士子之外,虽然大多其貌不扬,瘦小枯干,但步履轻捷,行动迅速,露出衣袖外的手臂肌肉结实,皮肤坚韧,指掌间结着厚厚的茧子,明显是惯于使剑的老手。这下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幻龙目光一扫,意外发现那叫邬远的小子一反初见时的敏捷,磨磨蹭蹭落到众盗身后,手执一把狭长的匕首隐于肘后,身形飘忽,似进非进,欲退未退。
幻龙咧嘴笑了,看来瞧出苗头来的不止他一个,这倒是一个颇具潜质的盗贼。
那干行人骤然遇袭却并未慌乱,那名士子模样的年青人甚至还好整以暇的笑顾同车一名年约三旬左右,身体虽瘦但骨架却极粗大的大汉:“君上,如何?芮所言不虚吧,还真有宵小窥探哩!”
大汉冷哼一声:“想不倒武关重镇城外也有盗贼横行,看来这大秦也非如我等想象那般海宴河清嘛……”
那士子脸色微变,不敢接大汉的话茬,转而朝另一名戴着斗笠,抱剑倚壁闭目养神的汉子道:“摇君,其意如何?”
斗笠汉子淡淡道:“但凭芮君驭使。”声如铁石相磨,讴哑难听。
士子哈哈一笑,抬手向下一劈:“剑不要、命不留!”台词与强盗首领的进攻指令有异曲同工之妙。
众随从得令,立即拔剑迎击群盗,唯有那名驭手稳坐不动。士子不悦喝道:“何不快去,莫叫两位君长弱看了我浮梁豪杰。”
驭手神情跃跃欲试,却又露为难之色:“卑下的职责是护卫主人……”
士子朝其臀部踹了一脚,笑骂道:“不见吾左右何人乎?二位君长均乃东越一时之雄,剑技无双,区区蟊贼不来则已,来则速死耳!快去!”
驭手欣然跃下轻车,拔剑四顾寻找对手,瞧见群盗中有一最胖阔者颇具挑战性,即挥剑而上——他挑人的眼光真不错,那正是蝗中盗的首领毛季。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