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罹 难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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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莽莽苍苍的熊山位于荆楚西北,西接秦巴,东望荆襄,山川交错、峰岭连绵,相传上古的神农氏曾经在这里遍尝百草。山中林密谷深,与世隔绝,有如上古洪荒时代,此地有一个奇特现象,其中飞禽走兽多呈白色,如白雕、白獐、白猴、白鹿、白松鼠、白蛇和白熊等等,可说是个白色动物王国。群峰常年雾霭茫茫,岩石裸露,长有苔藓和蕨类植物,遍布着箭竹林、冷杉林和高山杜鹃林等珍稀林木。

    熊山的最高峰神农顶海拨超过三千米,堪称荆楚第一高峰,峰顶终年白雪皑皑,山腰处雪化之后奔流而下,汇入弯环曲折的关门河,自西向东分流,是为横贯整个熊山的主要河流。而这众多支流中,其中有一条流经东北,环绕着一块地势相对较平坦的山甸,之后陡然一转,折向东南,一头扎入滚滚东去的长江之中。

    这条支流叫香溪。

    这个小山甸叫木鱼坪。

    木鱼坪,南山村。

    一名身穿麻布粗衣,脚登多耳葛皮草鞋,但仪表整洁,神态从容的中年男子负手立于蓠笆墙外,眺望天边如火如荼的云霞,虽然面容平静,眼神中却不时闪动着一丝焦灼之色。

    篱笆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神情淡雅,面容清瘦的妇人披衣而出,来到中年男子身后,不无忧虑道:“避邪孩儿从早晨进山到此时未归,真叫人担心……”

    “真是壮观的火烧云啊!今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呢。”中年男子长长吁出一口气,转身爱怜地拥着妻子瘦弱的身躯,嗔怪道:“你病体未愈,应多卧榻休息,这般强撑出门可不好……”

    “我担心孩儿呢。”妇人缓缓抬头,与丈夫焦虑的眼神一碰,“你不也一样么……”

    中年男子轻轻摇头,道:“避邪从十岁起便独自入山狩猎,这方圆数十里的山山水水无不熟稔。只要他不擅自深入野人岭,自当无事,为夫对此并不担心。”

    妇人身躯微震:“这么说,你担心的是……”

    “是的,我是担心子攸等人,照时间上算,他们也该到了。”中年男子不禁又抬头眺望远方,喃喃道:“不知他们会不会出什么事。”

    妇人眉头微皱:“你只担心他们会否有事,却不担心孩儿会否有事,我们一家会否有事,全村人会否有事……”

    中年人苦笑摇头:“为夫怎会如此想……唉!我们隐居在此已近十年之久,一向不问世事,但值此国难当头之际,不挺身而出也就罢了,难道庇护一下昔日同僚也做不到吗?”

    妇人叹息道:“韩、赵、燕、魏,皆相继亡国,眼下又轮到了楚,只余齐国苟延殘喘又能到何时?这天下眼见就要归大秦一统了。我们区区庶民却要跟这般虎狼之国作对,只怕……”

    中年人怅然道:“我也不想……只是我们昔日得罪权贵,由燕国逃至楚国,亦多亏得到子攸庇佑。今日故人有难,我等又岂可袖手旁观?”

    妇人急道:“我也不是忘恩之人,却只怕非但帮不了故人,反为此地招至灾难啊!”

    中年男子抑首长叹:“唉,但求尽心无愧而已,余者,就听天由命吧!”

    便在此时,村口远远奔来一名身体强健的葛衣大汉,引人注目的是其腰间斜插着一柄少见的铁铸楚式空首剑。大汉遥遥挥手大叫:“先生,你要等的人来了,他们已到了五里坡……”

    木鱼坪北面一座无名小山顶上,赫然伫立着一支盔甲鲜明,锋刃生寒的军队,人数虽然不足百人,但那股烈烈杀气却令人为之颤栗胆寒。为首一人年约三旬,头戴板冠,身披坚甲,细目钩鼻,薄薄的两片嘴唇上蓄着两撇傲然翘起的八字须。此刻他正双手拄剑,冷漠地盯着数里外那蜿蜒如蛇的羊肠小道上,影影绰绰如小黑点般的一行人,仿佛看着追逐已久的猎物一头撞进陷阱里。

    山脚下,一名身体健硕的甲士正快速接近,不过盏茶功夫便奔至山顶,随即单膝点地,向那为首的军将大声禀报:“回禀百将(秦朝军制,每百人设百将一人),楚国逃臣子攸及其家臣一行踪迹已现,请示百将大人,是否现在收网?”

    那百将沉声问道:“此路通往何处?”

    “回禀百将,小人已打探清楚,只通往一处五、六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再深入便是莽莽森林,再无人烟。”

    “嗯,看来那小村庄便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地了。从楚都寿春千里辗转到此地,倒也真能跑啊!”百将森然一笑,“不管他们千里奔波来到这个小村庄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只须将此处夷为平地,鸡犬不留,那就什么后患都没有了。唔,希望那件东西真的在他身上……”

    那名甲士惑然道:“究竟是什么重要东西,居然要我们的精兵分五路追踪……”

    “呔!这种事是你这小小军卒所能打听的吗?是否想身试军法!”

    甲士连连叩首告罪:“黑夫知罪,百将宥恕则个。”

    百将一振衣甲,拔剑归鞘:“罢了。传令下去,全军即刻启程,围剿……嗯,那个小村庄叫什么?”

    “回禀百将,叫南山村。”

    “很好,让每一个士卒记住,南山村这个地名将是他们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听到。天黑以前,我不想看到任何活物!”

    “遵命!兄弟们,出发!”

    百将低头俯视着这支戈戟如林,杀气腾腾的军队直奔山脚,又抬头凝视着那如火似焰的血色长空,双眼仿佛也映上了两团跳动的火焰。火焰中,是呐喊、是哭泣、是焦土、是毁灭……

    天空中如火的云霞已逐渐暗淡,靛蓝的暗色已浸染了整个天幕。而在大地的一隅,一个叫南山村的弹丸之地,却正以熊熊烈火,硬生生延缓了黑夜的来临。

    冲天的火焰摇曳着踉跄扑地的人影、血红色的锋刃、惨嚎悲泣中混杂着发泄快意地狂啸。这烈焰中被扭曲的光怪陆离的影像正跳动在这支杀戮之军的首领——百将的瞳仁中。

    火光一闪,陡然中分,一名浑身血染的甲士如鬼怪般跃出,高举着两颗面目狰狞的首级高喊:“禀百将,公士(秦军最低一级的爵位)黑夫幸不辱命,已斩杀楚国大夫子攸及其接应之人,据说是其故友燕南飞夫妇。除了在燕南飞身上找到一对玉玲珑之外,搜遍子攸及其下属家臣身上均未发现他物。”

    “没有?那么应该是在其余四路逃亡楚臣其中的一路身上了……可惜啊可惜,如此大功却失之交臂,天不佑我啊!”百将仰天一叹,随即振声道:“公士黑夫,凭此两颗首级,必可晋爵上造(秦爵,比公士高一级),这对玉玲珑便赏赐于你。”

    黑夫兴奋地叩谢道:“谢百将……”

    火光剧颤,一人狂飙而出,挥剑疾斩黑夫:“恶徒!杀我主人,必取汝命!”

    黑夫猝不及防,仓惶之下将两颗首级扔出。那人显然不愿伤及故主首级,硬生生煞住剑势,侧身躲开。黑夫趁此机会抓起身边长戈,猛烈劈向来者。那人暴吼一声,身体半旋,自下而上一记斜斩,将长戈的木柄削为两截。上半截青铜戈头远远飞掠,“嘟”地一下斜插在百将脚下。百将那细长的双眼骤然收缩,有刀锋般寒芒一闪而过。

    那人乘势左右交击,剑势有如暴风骤雨般狂扫黑夫,而后者空负一身气力,却只能无望地挥动半截棍棒勉强招架,眼见棍棒被节节削去,手里即将变成一根筷子,只气得哇哇大叫,却无可奈何。

    当最后一截短棍被削飞后,眼前冷锋一闪,寒气临头,反射着火光的明亮剑脊映照着黑夫那暴虐而不甘的眼神。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