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早在唐朝,朝廷就在黑龙江与乌苏里江交汇的伯力设置黑水都督府来管辖它,但其后的数百年来,仍然只有那些靠狩猎、捕鱼和采集谋生的深林人居于此地。本朝开国以后,因从美洲引进了土豆、玉米等农作物,加上先师又培育出了可以在这寒冷地带播种的水稻和麦子,擅于农耕的汉人才得以在东北三省以至黑龙江以北扎下根来。
为了解决北疆地区人口不足的问题,武宗曾诏令将内陆人口按户逢六取一,和州与乐浪之民按户二取一,合计五百二十万户人口移民去东北与西北边疆,终于使得东北这片土地开始有了人气并且逐渐地兴旺起来。
沿着比拉河向西走,东西两面的大群山之间夹着一条平整的沿河带。山里是遮天蔽日的老林,除了盛名在外的野参之外,就是数不尽的鸟兽,提供着利益丰厚的皮毛。沿河的平地尽是黑土,可耕可种,可谓山肥野沃。
打北方的山里流出来一条小牧河与比拉河交汇,蓟国在此设顺阳县,并在两河相交处的东北岸建有一小城。
顺阳县的辖区东西四十里、南北六十余里,治下三千来户人家,以农户居多,其次就是牧户与猎户。
此县于六十多年前被蓟国分封出来,如今的领主名叫严桡。严桡风闻丰原大军正沿着比拉河西进,一路接受领地,不降者杀无赦,全家为奴,惊得他几天几夜没睡,已于二十几日前带着妻小,收拾好细软逃跑了。
领主需要跑,但县尹、县丞、县尉与一般官吏则是不必,换个主人还是照样地过日子。县尹就是县令,诸侯国地方长官常以“尹”字来命名官职。
城西有一处大院,是县尹许繇的衙门官邸。本年首季的税项已征收,春耕的种子已发放,民伕的征期已排定,府兵也已轮更,春季的主要政事皆已料理,剩下的事就是等着丰原军前来接受了。
衙门之后便是许繇的自家住院,案几上摆着壶烫热后的浊酒,一个人自饮自酌。许繇眼窝深陷,面色黑瘦,虽才五十出头,但已是满头白发。他由一小吏做起,二十七、八年的功夫才做到县尹,一路兢兢业业,勤政加上逢迎,终于爬到了这个令乡人眼馋的高位。不想,风雨一来,蓟国这棵大树顷刻就倒,连累着顺阳这株小草也将被踩扁在地。
领主既逃,这几日不断有人前来询问“来日如何”。他如何能知道明日之事,唯一能做的只有安抚好人心,到时将完完整整的一个城交上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许新来官员或领主还能赏识一下他,在衙门里给他留一个位置,哪怕是主簿,甚至典史一类的小官吏,也都喜出望外了。(WWW.suiMeng。COm)
可令人奇怪的是,丰原军至今都没在顺阳一带出现,反而从离伯力更远的西南方传来了他们攻城略地的消息,难道那是个谣传?或者他们看不上顺阳,跳过了这里去取更值得的目标?可三千民户、二千多方里的顺阳并非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城,起码在河北这块地方还是算能数得上号的。
“县尹。”
门外喊了一声,随即进来个人,身材高大,胡子喳喳的,内穿甲衣,外挂披风,两侧肩头各打湿了一片。
外面的天色雾霭层层,落着不大不小的春雨,就象现时的局势一样不分不明,等待被人所审判的日子格外地难熬。
“华山来了,坐。”许繇一指身旁的位置说,又往内房喊道:“他娘,再烫壶酒,切两个菜。”
许繇说话一向都轻言细语,不温不火,可几杯酒下肚,肚肠里热乎,嗓门也就大起来。房内传来几下女人的脚步身,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掀开布帘往外一看,说声“冈兄弟来了”,便缩回了头去。
来人是城尉冈家茂,字华山,见大嫂探出头,正要说上两句却见她已消失在布帘后,只好嘴里含糊地应了声“是”。
不多时,一个空杯,一盘切牛肉,一盘炸花生并几个白切蛋摆了上来。上完盘碟,女主人道:“酒还在烫,你们先吃”,又走了回去。
壶里还有温酒,喝完几杯,新热的酒就出来了。两人似乎都含着心事,酒喝起来就沉闷无比,举杯相邀,喝酒夹菜而已。直至各喝了五、六杯后,许繇方问道:“华山是否有事?”
冈家茂尽干一杯酒,连夹两颗花生吃了,放下筷子道:“我放心不下,特来寻县尹商议。”
“何事?”
“还不是北面那几处胡匪,属下怕他们得知领主出奔的消息,要前来城里抢钱夺粮。”
顺阳城北面有三处胡匪,分别叫“大锅天”,“一踏马”,“四门炮”,占据着北边的几处山头,倚仗的地利,长期与顺阳县分庭抗礼。北面的群山地势奇特,往往山间河流遍布,山坳之处尽是良田。这些胡匪站了地盘,平时男耕猎、女织种,时不时就出来打劫一番,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象上述的三处胡匪,每窝都有两千来人,壮丁土匪几百号,顺阳城非但剿不了他们,每年还要送给他们财物,买得下一年的平安。
往年只要城里在秋季奉上了“贡子”,这些胡匪也不来骚扰,反而时时来城里购买生活所需,大家也秋毫无犯。但如今领主已逃,倘使这些胡匪得知了消息,推知下半年不一定能收到财物,会不会趁着丰原大军尚未到来之前先行劫掠一番?这就真难说了。
许繇也不答话,闷头喝了两杯酒,吃了几口菜才问:“你手上现在有多少人?”
冈家茂道:“县尹是知道的,杂七杂八也就二百出头,加上城内衙役与巡查,不过二百三十多人。顺阳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么点人往城头上四下一撒就看不见了。”
“何不征召不在轮期的府兵?”
冈家茂苦笑:“严桡把大印带走了,属下有何权力去征召府兵?”
许繇呆了半响,叹了口气说:“不好守也得想办法。无论如何也得挨到丰原军前来,否则你我只怕吃不了干系。若是守得住,看在你我有功的份上,能保住目前这个位置也尚未可知。”
冈家茂点点头道:“属下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可咱们这些兵实质上都是农夫牧民,战力有限,胡匪都是些亡命之徒,要是真来打城,不一定能守得住。”
两人再不说话,各自想着心思,间中或互敬一杯酒。过一阵,女主人又端来两壶热酒并菘菜炖猪肉一锅,热腾腾地共二人吃喝。
“若是我城主动向胡匪按常例送上贡子。。。”冈家茂小声道。
许繇寻思片刻,摆手道:“若非万不得已,贡子还是不交为好。华山想想,丰原军破国灭军,势不可挡,怎么会看得起一个靠向胡匪纳贡买平安之人。如此,即便是你我免于罪责,只怕下半辈子也只能去种地了。”
县尹一向都不是个强势的人,又非军旅出身,可今日所说的话里全是满含着强硬,难道他就不怕被胡匪打破城池,破家灭口?冈家茂不好接口,只是狐疑地望着他。
许繇瞧见了他的疑虑,将手一招,冈家茂即把耳朵凑了上去。听他说完低声说完一轮,后者大悟,且喜且叹道:“属下明白了,原来县尹早就是心底有数了。”
许繇笑了几声,正欲喝酒,忽拍案道:“华山适才提醒了愚兄。城内钱粮不少,虽然不能去贿赂胡匪,但我们可以用来募兵。”
第二天,顺阳城内便贴出了通告,募集所有不在轮期内的府兵,待遇为每日一百五十文,且由衙门提供所有口粮草料。
此时离春耕尚有十来日光景,反正是当一天府兵领一日钱粮,虽知道此时县尹征募府兵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但利益的诱惑太大,许多不在轮期内府兵看到告示后纷纷报名入队,甚至城里的一些青壮也要求受募。加上冈家茂派了大队人去到各村宣扬,两天功夫就多集结了一百六十人。如此一来,城内便一下子有了四百人可用,许繇与冈家茂的胆气也壮了不少。
第五日中午,县城北门外果然开来了大队的胡匪。
北门外距大山间是一片开阔的农地,早已烧过麦梗的田地间布满了胡匪的骑兵。他们跨着大大小小,毛色不一的马匹,身上裹着肮脏的羊皮或者土布袄子,头上缠着不同颜色的头巾以区分各自的来处。马队之后是车队,赶车的都是些年纪稍老的老匪与年幼的小匪,足足有百辆之多。
不知谁下了一声号令,几百匹健马开始跑动起来,仿似赶獐子一般,把土地踏得震天巨响。胡匪们手中舞着马刀,伴随着口中的叫嚣声,还不时放几记火枪,尽显凶悍,俨然一团煞气,镇人心魂。
冈家茂与许繇立在城楼之上,看着胡匪们在城下示威,知道他们在攻打城堡山寨之前一贯如此,用以吓破敌胆,壮己声威。接着四辆小炮车也被推了出来,都是四斤炮,一字排开,对准了城墙。另一些胡匪则下了马,搭起了云梯,做好了攻城的准备。
一名满脸虬须的胡匪打马上来,在城下大声喊道:“请许县尹出来答话!”
“我是!”许繇从城墙上伸出头来。
虬须匪将右手一举,用拇指向着身后比了比,牛皮哄哄地说:“今日,咱大锅天、一踏马、四门炮、小辉山四家兄弟们前来拜山。识时务的打开城门,我等只取府库钱粮,不犯民宅。若是不从,打破城门,弟兄们红了眼就不好说了!”
许繇倚住垛墙,探出半个身子大声喊道:“这位兄弟,本城与各大当家一向都有所约定,每年也都往寨子里供了钱粮,大家彼此相安无犯。去年的贡子秋天已然缴割,今年的亦当于秋天献奉,各大当家此来毫无道理。”
虬须匪听了,怒气勃勃道:“县尹当我等是傻子啊。严桡已逃,丰原军即刻就要前来打城,我等此时不取,秋季未必能收到。废话少说,咱当家的说了,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给你半个钟头考虑。到时不开门,城破之后,杀你全家!”说罢,直对着墙根吐了浓痰,打马傲然而去。
许繇倒没什么反应,一旁却有一人大怒,操起火枪就要往火绳上点,准备点着后打那名胡匪的背心。冈家茂瞧见了,劈手打落了枪头,厉声喝道:“不要鲁莽。”
持枪之人是本城的一名巡察,手底管着几号巡差,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名叫孟严。他是许繇的养子,是后者把他捡回家养大的,见养父受辱,一怒之下就想打死那丫。
孟严本待争执,被许繇道声:“住手”,这才收起了火枪,愤愤不平的站在一旁。
一名衙役模样的人从城楼下跑了上来,附在许繇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许繇先是皱着眉头,继而满脸喜色,一拉冈家茂道:“走,随我去见个人。”同时转头对孟严说:“这里你看好,有事即刻派人到城下寻我。”
两人联袂下城,刚转下楼道,便瞧见一名身材瘦小的年轻男子已等候在那里。
男子见到两人下得楼来,猴子一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拱手道:“在下木吉,见过顺阳尹与顺阳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