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顿别出来子弟,每进入一家城堡,都难免拿此与自己的老家比较一番。遇到差的,逃不过鄙夷几句:“就这破城,比咱们昇阳城差远了。”遇到强的,那就更鄙夷了:“败家子,给他个好城都守不住,有啥用。”
城外是土路,城内也是土路,无雨的季节就会在马蹄下掀起一层黑乎乎的烟尘,光是这点就难免令小开蔑视一把。何况城内的房屋都是普通的平房,既不整齐,也没个造型,被扑灭了火的木屋上到处都是烟痕水迹,更添了几分凄凉。
小开进了堡门,停马于道边立定,少顷便陆续有人前来询问各事的处理办法,比如俘虏该如何处置,四门是否要关闭,仓库该怎么封存,晚饭是否要行犒劳且能否饮酒,都尉大人夜间要于何处歇息等等。凡事都有相关的人去办理,小开只是定个章法,盏茶之间就将诸事安排妥帖。
也难怪。主将太忙,既要打仗,又要写书,哪有闲工夫去事事亲力亲为,又不是诸葛亮。
沿着道路往城内的深处走,来到吴家大院门口,只见一群十几人的男女老幼正互搂着痛哭,闻声凄切。看到都尉大人驾到,押解的军士用长矛柄连续在几人背上敲了几下,恶声恶气地骂道:“哭个球,再哭打死你。”
受此一吓,哭声顿时小了,见到一名军官模样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忍不住地都拿眼来瞅。听到身旁的军士敬礼道:“钱都尉”,人堆里忽然红影暗闪,一人已合身扑上。
“有刺客!”
这是小开的第一反应,赶紧一勒马缰,胯下之马向右跃出两步,堪堪避开危机。抬眼再瞧刺客,却是一名红衫女子早已跪了下去,在黑灰灰的土地上连连磕头:“将军开恩!”
“他娘的,竟然惊得本将手足无措,该打三鞭。”原来不是刺客,小开暗松口气,再往看马下一看,心头接连猛跳数下:“哇!美女!!!”
地上跪着的女子年方十八、九岁,娇嫩嫩的脸蛋,俏生生的身段,虽然此时已磕了一头的灰土,发上还粘了半根枯黄的稻草,眼泪鼻涕也在脸上糊了满把,可是真正的美女又怎能逃得脱钱都尉晚晚在树上炼出来的法眼呢?
眼见都尉的马受了惊,那名适才吆喝的军士一下子就大怒起来,掉转长矛正准备用柄端在女子的背上敲将下去,忽感有异,举头一看,但见都尉大人的双眸中已放射出欲杀人之目光,心头一凛,赶紧退下。
“这位姑娘,你可曾。(wwW。SUIMENG.COM)。咳、咳。。。这里哪有你们女人说话的余地,有事喊你家相公上来说话。”
女子一呆,停止了磕头求情,直起身来,眼泪婆娑地道:“将军明鉴,奴家。。。奴家未曾许人。”说完这句话,脸上飞起两团红晕,羞不自胜,眼角也随之垂了下去。
太好了,尚是个奴家!小开眉开眼笑道:“姑娘,你要本都尉开什么恩?”
“奴家求将军饶了我爹。”美女再度哭了起来,连连磕头。
真是令人心疼啊!美女怎么可以如此作践自己,万一把头磕傻了可怎生是好?就算是没磕傻,磕出几个大包,红肿肿地象个张果老也不好看啊。
“你爹是何人?”
“吴起隆。”
难办了!刚发令让他自裁,现在可真是有点骑虎难下。这个吴起隆也忒傻,刚才干嘛尽说废话,直接上来说家里有个美女不就得了。。。往身后一瞧,除了乔三之外,队正刘年也跟了过来。还好,都是顿别和原拂的老乡亲,一切都有转圈的余地。刘年也是打顿别的出来的年青人,顿别之战时与他一起在大通旅店给先生们看门。
“姑娘请放心,我军既不放过一个敌人,也绝不诬陷一个好人。你既为吴起隆喊冤,想必其中另有隐情,本都尉初来驾到,难免不熟本地事物,或许就断错了案子。”
女子只说求饶,又何尝喊过冤屈。刘年驱马踏前两步,来到与他并肩的位置,笑道:“正是,我瞧都尉刚才断案就有匆促的嫌疑,需知人命关天,可马虎不得。”
小开朝着他会心一笑,转向女子道:“吴起隆呢?”
女子嚎啕大哭道:“我爹在院内里屋,只怕现在已经。。。”
话未落音,刘年已跳下马来,大步走向院门,冲着看门的军士道:“快,带我去吴起隆那里。”
“是。”门口军士回应一声,领着他匆匆朝着院内走去。
不过是盏茶功夫的等待,却好似经年般的漫长。小开对着女子说声:“姑娘起来吧。”女子却脸色惨然地摇摇头,目光盯着院门,膝下纹丝不动。终于,刘年出来了,脸上带着促黠的笑容道:“恰好赶上。他要抹脖子,只割破点皮,没事。”
听到这个回音,围墙前的那批吴家人齐齐松了口气。女子一直都跪在马前,喜极而泣之下叩首道:“多谢将军!”
“姑娘请起。”钱都尉下得马来,双臂扶起了她,笑眯眯地问:“请问芳名?”
看着将军眼中露出狼一般的目光,吴姑娘脸上一片大红,羞涩无限道:“民女吴娥儿。”
※※※
吴起隆套上了件蓝色袄袍,脖子里包着块白布坐在桌旁。两个钟头前,就在他横剑自刎的霎那,房门被踢开了,一名军官带来了暂时免他一死的军令,因此脖子上只留下了个小小的口子,洒点金创药就没事了。
那位先前下令要他自裁的钱都尉正绕着桌子,当然也包括他,在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倒底是什么事令都尉大人改了主意,吴起隆心头纳闷,却不敢问,只好枯等他发话。
终于,钱都尉开口了:“吴娥儿是你女儿?”
明白了。虽然是一句问话,但归根到底是在说一件事:我见过你女儿了,知道她叫吴娥儿,所以就暂时绕了你,看你会做人不?
吴起隆几乎是想也不想,便答道:“吴娥儿正是小女,去年底方满十八岁,平日在城里的学堂读书。因小人与贱内管教甚严,所以也不大外出,没见过世面,倒让大人见笑了。”
这段话中也有潜台词了:吴娥儿正是小女,至今还待字闺中。我家的家教严格,不许她随便和外界(男人)接触,是个规规矩矩的女儿家。
小开心头大喜,却用嗟叹的语气道:“唉。想本将当年,也是如贵府小姐那般年纪即从了军,只晓得打仗立功,啥都没顾及到,至今已有六年了。”
这段话也当然同样地有潜台词:我今年二十四,尚未娶妻,你女儿嫁过来就是原配。
几段话说完,两人对着瞅瞅,眉毛眼角处牵动几下,又干笑几声,彼此心照不宣。
“吴娥儿来向我喊冤,说你有冤屈。”
“冤屈?对。。。小人的确有冤情。。。冤情就是。。。”
“她说安东国买通了堡里的内奸,于半夜悄悄打开城门,引得贼兵大至。你本想举堡归降我军,只是为人所迫,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掌握在敌兵手上,不得不惟其命是从。这里有份供词,安东国的王校尉已对其入侵我国、收买奸细、胁迫堡主之罪供认不讳,并已签字画押。”
吴起隆用颤抖的手取过那张纸,从前到后逐字细读一遍,最后往地上一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大哭道:“都尉大人明察,事实的确如此,在下确实是有冤情!”
小开离座将他伸手扶起,忍住笑,满脸严肃道:“堡主之心昭昭,在下已知矣,险些就错怪了好人,还请堡主海涵。幸好有吴姑娘挺身而出,仗义执言,纠正了在下的过失,这才避免了弥天大错。”
吴起隆拱手道:“大人言重了。能结识大人,乃是小人举家之荣幸。小女敢在都尉面前放肆,小人回去后定要斥责于她,让她来给大人赔礼。”
真是个上路的,转眼就给了个和美女独处的机会。小开喜道:“如此甚好。不过,虽然堡主无过,但口供还是要记录一份的,以交予我军备案。”
于是,两人坐下,开始对口供。不到半个钟头,口供录好,两人均签字画押。小开收好了口供,说道:“此事已了,今后堡主但可安心居于此地,不会再有人来与贵府为难了。”
“多谢大人。”吴起隆起身行礼。
“至于吴家堡嘛。。。”
话外有话!吴起隆心中一阵乱跳,莫非逃了性命之后还能保住自己祖传的土地不成?忙问:“请都尉大人示下,小人该怎么做?”
“在堡主看来,我丰原军如何啊?”
吴起隆热切道:“那还用说,直如旭日初升,不可限量。”
“堡主想不想加入我军?”
“若是贵军肯收留,小人当效犬马。”
小开嘿嘿一笑,见他还站在自己身前,指着桌对面的椅子说:“堡主,请坐。”等他坐下后,慢悠悠道:“此事虽无章程,却又先例可循。去年七月间,伯力那边就有一名旧时的城主,因协助我军擒获蓟酆,不仅保住了其旧有领地,还获得了增封,所以本将觉得此法可或许一试。”
“请大人务必示下,小人感激不尽。”
小开点头道:“吴家堡西面还有榆树堡、羊山城,北面还有几处胡匪,你若能协助本都尉把他们都给灭了,你的堡或许就能保住,还能得到丰原守护的赏识。”
吴起隆即刻跪将下来,斩钉截铁道:“丰原军要取这几处,小的愿意带着堡丁为大军前驱,定要助都尉立此大功。”
爽快!小开再次出座将其扶起,笑道:“在下就知道堡主是个人物,这事就这么定了。事成之后,本将为你向丰原守护请功。”
“多谢都尉大人!”
吴起隆起身后,一股雄心壮志顿然涌上心头。原蓟国只是家老朽之国,各地领主养着兵丁也就用来防防山匪胡子而已,十来年都和邻国开不了一仗。没有战事可打,这些领主们就立不得功勋,也增封不了领土,闲着而已。而照着丰原军这股纵横捭阖的架势,未来定是有大把建功立业的机会,又如何不让爷们热血沸腾。
公事谈完,小开倒了杯茶后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吴起隆,待后者惶恐不安地接过后,一个长揖行了下去:“吴堡主,在下姓钱,名岩,今年二十四,至今尚未娶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