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南面的东端与西端两头,站着一队队沙皇的侍从、卫队与本地喀山军团的士兵,排成两条长蛇,正等待着沙皇发出狩猎的号令。
沙皇的侍从队伍包括两名伯爵,三名男爵与数名爵士。这些有身份的贵族都是腰悬佩剑,丝绒外套之外再套上一层轻便漂亮的装饰性胸甲,头上戴着显示爵位高低的软帽,马鞍上一侧还插着把火枪;卫队是身穿红色的军服,身后再披黑色披风一领,佩剑与火枪亦是不缺,有的手里还持着战斧、投枪或短矛;至于普通的喀山兵则是穿着传统的黄绿色军衣,其中的大多数都是骑兵。
喀山兵团是俄国的精锐劲旅,为沙皇镇守东方并在除灭蒙人古汗国的历次战役中立得辉煌功勋。
站在地面上的是那些地位低下的仆从,他们穿着黑色的套头长衫,手里牵着猎狗,用力拉着它们脖子上的绳索,并稳定着它们的情绪,免得在发令之前,这些畜生闻到了林中的野物味就会忍不住地猛扑上去。
坡上,一条绣花手绢从一只肤色苍白的手上落下。传令兵接到了沙皇的指示,即刻就将胸前的军号举到了嘴边。
号声响起,嘹亮而锐利,划响了这片空旷的原野。
仆从们松开缆绳,口里大声地吆喝,驱赶着猎犬入林。东西两端的狗吠声同时大作,几百条猎狗潮水般地向着密林深处涌入,惊得鸟飞兽跑,刚刚还是静悄悄地森林便立刻被搅得混乱不堪。
猎犬之后就轮到了那些卫队与骑兵。他们操起了火枪,拔出了佩剑或各色兵器,带着吆喝声驱马闯入,在林中喧乱的烈火上再浇点油。
这些卫队与骑兵的职责有两个:
一是由东南与西南突入,在林子稍微靠北面一带的地方形成合围,将其中的野兽向南面驱赶出林,那里有沙皇在等着它们。
二是若遇到了熊或者野猪这样的大型野兽,得先给让它们带点伤,免得它们野气涌上来后对着沙皇猛冲猛打。陛下的安全得确保,受了伤的野兽跑跳起来也就没那么顺溜了。可沙皇乃是来狩猎的,若是把野兽伤狠了,打蔫了,他没了兴趣,便会发雷霆之怒。
沙皇有个凶猛的绰号,那就是“雷帝”。这个绰号可不是叫着玩的,他时常都会带着根银柄的权杖,外形和手杖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如果他不高兴了,随手就在你头顶上来这么一下,运气好的躺十天半月,运气差点的就要去见东正教的基督了。
至于怎么把握好打伤野兽的尺度,这可是个技术活。听起来的确复杂,想必也不是个容易的差事,但侍从和卫兵们都习惯了,干起来是轻车熟路,也将与他们配合的喀山兵指挥得圆转如意。
虽然沙皇脾气暴躁,可能还有点神经病,但毫无疑问,他是罗斯人心目中真正的英主,上帝之鞭,雷神之杖,英勇无敌的伊凡四世陛下。
缓坡上立着一匹红色的骏马,马背上端坐着一名黑甲骑士。
他的目光越过那片森林,便有一些漫射的金色反光跃入了眼帘,它们都来自于一群外包铜箔的金黄色塔顶。这些塔顶的下面是一组错落分布的白色塔楼,高高地从一座围着红墙的城堡中耸立起来。
这座城堡的前身便是大名鼎鼎的喀山城,不过如今已经被他的主人,正骑着烈马向着坡下的猎物飞驰而去的沙皇伊凡四世,改造成了这个名为“喀山克里姆林宫”的石头城。
沙皇伊凡四世于十六年前,也就西历一五五零年,他二十岁的时候,带着十五万大军与一百五十门火炮,攻下了这座险要的名城,也是当时的蒙古喀山国的都城。他杀了喀山汗,占有了这个城堡并这片土地,从此俄国人便在乌拉尔山脉以西开始了对蒙人残余的清剿战争。到如今,蒙人势力已然烟消云散,从西伯利亚平原到伏尔加河沿岸,凡是伊凡能够找到的蒙人,都已经成为了俄国的奴隶。
他的目光从那座城堡上收了回来,转而去看这位声名遐迩的君王狩猎。他生着一对极其浓密的长黑眉,配合着挺直的鼻,方正而粗旷的脸,加上那身伟岸的身躯,给人一股顶天立地之感。
他就是夏玄,夏国世子,去年在京都朝觐皇帝的夏国使臣,而今天却来到了敌国的土地上,带着一份与俄国媾和的使命。
此时山下的那片森林,经过了半个小时的折腾,卫兵、仆从与士兵们终于赶出来了十几头蹦跳着的鹿和麂、一群颜色灰蒙蒙并窜奔着的兔子,扑腾着翅膀四下乱飞的山鸡,甚至还有几只惊惶失措的野猪。
伊凡今年三十六岁,比夏玄大十岁。七岁时,他的父亲,莫斯科大公瓦西里三世死了,于是他继承了父亲的位置并由母亲叶莲娜摄政。
叶莲娜有个英俊的情夫阿列谢,她十分地信任他,任由着他分享她的权利。十五岁那年,少年伊凡囚禁了母亲,处死了她的情夫,夺回了大权。
十七岁那年,他正式加冕位沙皇。二十岁亲领大军灭喀山汗国,接着便开始了令人瞠目的扩张步伐,在连续吞灭阿斯特拉汗国、大诺盖汗国和巴什基尔亚之后,又将北高加索与大半个乌克兰囊括入怀,可称是武功盖世。不过他的军队在一五六三年受阻于夏国宁远城下,扩张的野心首次受挫。
伊凡可不是个肯认输的人,他已经以喀山为中心,在靠近乌拉尔的俄国东线集结了十几万大军,准备与夏国再次开战,以决输赢。
夏玄听人说过,伊凡是个疯狂的人,连打猎都有着他独特的方式。
果然,他骑着那匹健硕的白马,发疯一般地对准着一头足足有三百来斤的野猪冲去。
那只野猪在林中就被人打伤了三处,分别是后腿、屁股与肚子各中一弹,早就成了惊弹之猪,眼见沙皇陛下连人带马冲过来的那股磅礴气势,赶紧掉头就跑。野猪本来就跑不过马,受伤后跑得更慢,但它还算是有些智力,便和伊凡兜起了圈子。
白马之上,伊凡手持一把银光闪闪的单手猎斧,照准着野猪的头颅就劈。眼见着就要砍中了它,不料野猪于十万火急之际,小短的后腿在地面猛一蹬,前身来了个六十度的旋转,堪堪地避了开去。
伊凡一斧砍空,沉重的斧头带着他身形一晃,差点就载下马来。好歹他很有急智,把手一松让斧自由落地,人便在马上勉强稳住了身形。此时,野猪已远远地跑开了十来丈。
沙皇一阵恼怒,打马兜了个圈,在猎斧落地之处下马捡起斧头,然后上马继续追逐那只阴险的野猪。
这么追逐了几圈,白马每次即将接近野猪的时候,都被它一个变向给逃掉了。可它始终还是受到了那条伤腿的拖累,一个弯转得稍慢,只见银光一闪,俯下身子的伊凡已将手中的猎斧正好劈在了它的脑门上。
一注红血飞射向半空,野猪发出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斜斜地奔行了几步之后,便萎然倒地,躺在地上抽搐着个不停,四周随即响起了震天的“乌拉”声。
伊凡那原本是苍白的面孔,此际却因着兴奋而带上了病态的潮红。再看这头野猪一眼后,他将猎斧高举过头顶挥舞着,口中发出狂笑,浑然不顾他那身漂亮的银甲上已溅上了好几丛野猪血。
侍从和卫队的骑士们纷纷打马上来,围成了一个大圈绕着他奔跑,手中挥舞着刀剑,组成了一圈刀尖剑刃的花环,在阳光下不停地晃烁着光芒。
夏玄在坡上注视着这位沙皇的狩猎全程,心下暗自赞同父亲对此人的评语。夏循说,此人是个疯子,如若力不及,就千万不可与之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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