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没课的休息日,他总爱带着几本书来到马厩这块,或躺于厩房的草顶,或卧于厩房旁的草堆上,读它一个上午或下午,这已是他这两年来养成的一种习惯。
十来步外,两个奴民正在挥汗如雨地配合着铡草。马厩的城丁大多都随着大军去了库页岛,城里干活的人主要就是那些刚从南洋招募来的新丁和这些奴民,然后就是一些城丁的家属临时顶上,赚一份额外的工钱。虾夷的女人可不娇贵,种地、牧马样样能干,甚至还会修理工具与房屋,更犀利的还能当女兵打仗。
城里所有的制所早就停工了,一切的人手都分配去了牧场与马厩照看马匹,那两个奴民就是新近分来的。黑肤色的奴民阿图是认识的,就是刚来顿别时在奴民市场上看到梁伯所买下的阿布。回忆了一番当时那个奴商所作的介绍,阿图对着他喊道:“阿布,过来。”
阿布放下手中的活走了过来,黑漆漆的脸上带着迎合的笑容:“赵爷,您有啥吩咐?”
“你以前在船上干过什么活?”阿图问。他记得那名奴商曾说过这名阿布除了会种水稻、修园子外,还在海船上干过,是个厉害的多面手。
“小的干过两年缆工。”阿布恭恭敬敬地回答。
“什么样的船?”
“共在两条船上呆过,第一条是艘六百吨阿拉伯三桅大帆船,第二条是艘一百八十吨的双桅纵帆船。”
“行。我想把你从夫人那里借来用几天,你可愿意?”阿图问。他的船下个月就能造好,可船员还不够,得继续努力寻找。这个阿布看起来一副老实模样,身子骨也粗壮,应该是可堪一用。
阿布眼珠里现出惊讶,嘴里犹豫了起来:“这个。。。”
“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阿图从口袋里摸出个一两的银虎头往他手中一抛,道:“这个赏你,去吧。”
阿布接了银币,脸上露出了欢喜之色,道了谢后便回去到那边的铡刀处,继续干活。
阿图接着看书,刚看几页就听见有一连串的脚步声跑来近前。抬头一看,那名本与阿布在那边一起铡草的印度裔奴民正站在自己面前,一副想拍马屁的样子。
这里的规矩是:自由民不出声,奴民是不可先开口的,除非是有要事禀报。阿图问:“你有何事?”
印裔奴民瘦而高,满头的黑卷发理成了板寸,一对眼珠灵活讨巧,巴结地笑问:“小的叫巴卡,在申河里跑过船,请问爷是否想寻些船上的人手?”
“不错,说说看。”
于是巴卡就介绍自己说他今年二十五岁,在顿别当奴民已有四年的历史了。他被卖来大宋之前,原来还在印度申河里跑过船,当过船上的碇手,最擅长之事是做篾匠,但也会木工活。有次不小心在夜里被人打了闷棍,之后就被卖到大宋来做奴民了。
这个巴卡的运气不错,一个闷棍就从印度那种蛮夷之地打来了天朝,算是有福之人。阿图详问了一番后,照样也给了他一个银虎头。
巴卡刚刚回去原地,一个女声从远方传来:“蛮子,你在干嘛?”
阿图扭头一瞧,却是穿豆黄色长袖深裙的傅萱正和一身绿装的傅樱相互挽着走过来,脚步下居然带着几分婀娜姿。
“蛮妹打扮起来倒挺有姿色。”阿图暗思。
两女走近了草堆,十几岁的少女鲜润而又活力,象一双并蒂花呈现于阿图的眼前。
见他一个劲地在自己腰身上打量,傅萱嗔道:“你这个蛮子,看什么看?”
不知为何,在阿图的印象里傅萱似乎是个粗腰女,这也许是总把她跟大兵联想起来的缘故。可她今日所着的深裙很显身段,腰那里分明隐现着几分纤细,至少是不可言粗的。却仍然一指她的腰,调侃道:“你饿了几天了?”
“什么?”傅萱没懂他的意思。傅樱却听清了,笑道:“别瞎说,大姐的腰一向都是这么细的。”
傅萱算是明白了,不禁把腰一叉道:“死蛮子,你就不能正经点。”
“成。”阿图伸了个懒腰,“两位是偶然路过,还是专程来寻我的?”
“咱们才没空找你这个蛮子,自然是偶尔路过。”傅樱笑吟吟地说,又道:“想问你个事。”
“什么事?”
两女对瞧一眼,傅萱道:“你真地是想去京都读书吗?”
“没错。”阿图道。
“你有把握能考上那里的大学?”傅萱问。
“那是自然。”他故作潇洒装,还在衣襟上一拂,抖落了上面的一根稻草,“不仅是要考上,而且还要读名校。”
阿图早就说过要去京都读书,可无论是谁听了都只觉得那是个豪迈的戏言,根本就不可能。但在两日前的学堂摸底测试中,他的算学与物学都拿了满分,史学与律学也考得不错,国文虽然差点但总分却排到了班上第二,仅次于袁重。这下,谁都不敢再轻视于他了,说不定这家伙真的捣鼓出什么奇迹来。
虽然知道他也许能考上大学,但上大学和上名校完全是两回事,考不到本国的前十名,那是别指望能读上好学校的。傅萱将信将疑地问:“你真的这么有把握?”
阿图浑不在意地挥挥手,仿佛觉得这个问题不值得回答,道:“你不信就算了。”
眼前的这个蛮子好像已与往日大大的不同了,口中的言词,脸上的神采都带着飞扬与自信,使人会不得不信他。傅萱稍一踌躇,又问:“听阿樱说你想上的还是京大,是吗?”
看来是乖宝爆了自己的料。阿图转眼去看傅樱,见她正低着头去瞧地面,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然后耸了耸眉头道:“不错。”
从他嘴里得到了证实,几许神伤打心底油然而起,傅萱浑身泛起一股无力感。这个蛮子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离开这里,即便考取的不是京都的大学,但也会去别的地方,他终究要走的。
她们两个走了,远去的身影沉默而黯然。不过,阿图可没闲心去理会她们背影所暗含的意思,只是暗笑一声:“蛮妹也有点女人味了。”
一个鬼兮兮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阿图,你到底是在吃大姐还是二姐的豆腐啊?”
阿图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原来是傅冲正从草堆后象老鼠一般地探出头来,鬼笑着他那张贼脸。
原来是这个狗小子!也不知道他是何时溜到这里来行偷听之事的。
古人云:大丈夫者,胸怀狼志,腹有色谋,有调戏妹妹之心,吞吐豆腐之志。
带上满脸的不屑,阿图伸出两根手指比在他的鼻尖前,晃动着说:“就两块豆腐,难道还要本师傅分几顿吃不成?”
傅冲伸手将他的手指拔开,用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说:“这可不行。要是两个姐夫变成了一个,我要亏很多零花钱的。”
这个家伙的嘴里从来就吐不出象牙来。阿图懒得理他,只把身子向草垛上一倒,讽刺道:“你真会算,我看你可以帮着你爹管家了。”
“听说你从战场上得了不少的收缴,是不是发财了。。。”傅冲的一对眼珠在他身上身下咕噜噜地扫着,似乎想找出那笔财到底是装在哪个口袋里一样。
狗小子想敲竹杠!阿图笑嘻嘻地看着他:“不错,是发了点财,不过都交给大豆腐了。要不要我写张条子给你,你直接找她拿好了?”
“小气鬼!”傅冲低声说了一句。
阿图听得明白,也不去理他,一歪身子将一个背脊对住了他。本以为他会因无趣而自行滚蛋,却不想他又转来了这边,且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带着哭腔说:“姐夫,我打不过傅闻,你可要帮帮我。”
这个举动可着实让人错愕了一把,阿图定了定神才笑道:“不行。小豆腐的弟弟也是亲戚,我可不能偏心。”
“那。。。傅広也欺负我,他们家可没有豆腐。”傅冲瞪着眼道,同时还用手比划着块豆腐的形状。
“他比你大那么多,你还想打得过他?”
“你说过你教的武技练好了能徒手打一只熊,傅広可打不过一只熊。”
阿图张嘴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道:“少啰嗦。你没练好,所以还打不过傅広。”
傅冲一阵气馁,不过他立即又想出条妙计,恶狠狠地说:“好。你不帮我,我就胸前挂块牌子,上写‘阿图是我师傅。’,然后去街上给人打,让你没面子。’”
阿图几乎要被唬得从草堆上跌下来,心想这小子真是个天才,这种主意也亏他想得出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