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面传来一阵激烈的锣鼓声,傅冲将他一拉,口中兴奋地囔:“走,去看戏”,在街口一拐,快步沿着三坊街向南走去。
穿过了南一巷、南一条、南二巷就来到了南二条。一到南二条上,便见到几个行人打身边匆匆而过,抢入一间大门之中。
戏院的外表看起来像一座庙廊,翘檐拱顶的,大门顶上垂下来一面带着流苏的红蓝二色彩旗,上面写着三个黑色的大字“沙家班”,门前又竖起了一块木招牌,上面贴着红纸海报,书“望江亭”三个大字。
门口三个扎红头巾、穿白褂子与黑裤子的汉子,一个鸣锣,一个打鼓,另一个向着行人吆喝。见到二人,汉子扯起嗓门:“两位小哥,网走沙家班到贵地巡演,机会难逢。。。”
傅冲拉着他走进里面,进门就看见侧面一个卖票的窗口。走到窗口前,里面卖票的说:“桌票和座票都卖完了,只有站票,十五文一位,要不要?”
“要。”傅冲越疱代俎地回答,一扯阿图的袖子:“一共三十文,快给钱。”
戏院的门头并不太宽,看起来不甚了了,但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却是阔大。进入戏堂,只见前方正中搭着个半人多高的戏台,戏台上悬有刺绣大幕一张,地板上铺着红中夹白的花地毯,两侧的柱子上还贴着对联。
台下摆满了长方形的条桌,分成五列六排,这一块是桌票区。桌票区是数人合坐一张桌子,桌子上有茶杯和瓜果碟,可以一边看戏一边喝茶嗑瓜子吃零食;桌票区之后就是座票区,买座票的就坐在一排排的座椅上,身前并无桌子,自然就无法喝茶,要吃零食也只能拿在手上;最后且最靠近大门的自然是站票区,站票区与座票区之间有一圈半人高的木栏杆隔住,站着看戏的就立在木栏杆之外。
此时,桌票与座票区已经满位,连战票区都是人头满满。傅冲在墙角里找了石鼓就站在了上面,阿图个子高,不用踮脚,目光就足以越过前面人的头顶。当下,两人寻好了位置,就等着好戏上演。
忽然间,各色乐器声响大作,之前菜市场一般吵闹的戏堂即刻安静了下来。
大幕徐徐拉开,露出了舞台正中坐着的一个大佛。大佛座前设一香案,案上摆着各式供品,案前则是摆了套桌椅。这时身前就开始有闲言琐语,有人跟同伴讲解,说这是个尼姑庵。
这段乐声逐渐平复,就从台后传来了一段对白。少顷,一名仆人打扮的少年噌噌噌地由左角侧幕里跑了出来。
初看他似乎跑得很快,可半天还没见跑多远。阿图凝神详查,才发现其中奥妙。原来他跨步的动作虽然很大,但腿主要是向上抬得很高,落下的时候却离原地不远。不过,他好歹还是跑去了舞台右前角,随即回身招手。一招之下,幕内就踱出来一个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出到前台,一甩长袖,高高地抬起了右脚,似乎要走路。不过他这只脚举了半天,阿图等了好一阵也没见它落下,心中再默数了好几下,才见它终于落到了地面。但随即他又举起了另外一只脚,又让他等了好久。这总共五、六步的路程,对于等待的人来说,简直形成了一种折磨。
这个人的步伐也很奇怪,他明明是向前走,但双腿却是向两侧迈着,这样走了许久之后,基本上还是在原地踏步。不过,他这个出场,赢得了满堂之人的齐声喝彩,台上台下情绪就立刻调动了起来。
这个男子头顶黑帽,身穿红袍,脚上穿着鞋底很厚的鞋子,也许是这鞋子很不舒服的缘故,他走路的姿势带着很夸张的八字脚。随后,阿图又发现他的帽子也很有特色,两侧各伸出来一把黑黑的小扇子,走起路来,扇子一弹一弹地。如果再做长点,并且翻转过来,岂不是可以一边走路,一边扇扇子。
终于,阿图实在忍不住了,向身旁的傅冲问:“他为什么走得这么慢?”
“走得快了,戏就演完了。”
阿图脚一抬,学着台上人的步伐,在原地连走几步:“他为什么这样走路?”
“练功练的呗。”
练功练成了慢吞吞的八字脚?阿图不能接受这个说法:“我不信。”
“你现在不是已经会走了。多练练,慢慢地就习惯了。”傅冲不耐烦地答着。
这时,黑帽扇兄就开始唱了,吱吱呀呀又含含糊糊,不怎么听得清楚。唱过一阵,旁边的人又讲解说这人“金榜题名”了。
“我怎么听不清楚他唱啥?”阿图迷惑地问。
“因为他嘴里含着一截胡萝卜。”傅冲哈哈直笑。
“不可能!”
“不可能?不信,你含上截胡萝卜说说,就这样!”
然后就出来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女人,穿着套灰色的衣服,头上戴了顶灰色的帽子,年轻男人喊这女人叫“姑母”。
再接着就出来了一个哭兮兮的女人,穿着一身白衣服,脸擦得很白,眼圈上却画了一圈红色,头上戴着很多首饰,边走还边把两只长袖甩来甩去,象在掴空气的耳光。
看到这里,阿图再次忍不住地问:“她在干嘛?”
拜托!不要再丢脸了好不好,连水袖都不懂。傅冲暗中嘀咕了两句,恶声恶气地回答:“她被开水烫了。”
“你又胡说。”
傅冲白眼一翻:“她疼得手抽筋你没看到啊?”
这时,台上女人甩袖一停,她的身体就陡然地定住,摆了个侧蹲着弯腰望月的造型,于是台下又是一片喝彩之声。
眼见她的袖子就拖在脚下,阿图一阵担心,不知她会不会不小心踩到了上面,然后跌倒。那双袖子也很有用,又长又大,若是蘸上水,一定可以当拖把。
随着戏慢慢地展开,一男一女唱了几回,搂抱了几次,幕也换过好几场之后,身边不少人看客已经沉浸其中,甚至有些女人还掏出了手帕出来擦过了好几次眼泪。。。
不过傅冲可看不下去了,他想看的是武戏,适才不知这《望江亭》的就里才入了来,这种烟不出火不进的文戏看得急死人。再演一幕后,他就死活拽着阿图走出了戏院。
出了戏院,两人沿着南二条向东走去。前方,两条女影出现在人流里,一个水蓝、一个粉红。
“大姐、二姐!”
傅冲倒抽了一口凉气,转身欲逃,却听到身后一声母老虎般的喝声:“站住,小猴子!”
逃不掉了!傅冲调转了头,带着满脸的谄笑,恭恭敬敬地说:“哦!原来是大姐啊”,再对着一旁的傅樱喊一声:“二姐。”
一身水蓝色的傅萱走近,二话不说就伸手在他头顶一个巴掌:“看了大姐我就想跑?”
最近昇阳城里都流行着阿图与傅冲对话的段子,其中那句“你姐姐,我老婆”的话尤为脍炙人口,堂堂大小姐居然被一个海岛来的蛮人给吃了豆腐,这使得傅萱很生气。
“没有,是没看到。不信,阿图可以作证。”虽然被打得一个趔趄,但傅冲还是陪着笑脸。他实在是怕了家里这个母老虎,张口就骂,伸手就打,简直把自己这个弟弟不当人。
“哼!”傅萱乌黑的眼珠望阿图一瞟,撇着嘴说:“就这个蛮子能说出什么好话来?还不是跟你同流合污,我看你俩就是一丘之貉。”
“不合污,不合污,”傅冲连忙申辩:“阿图是貉,我是你弟弟。”
说自己是貉,可貉是什么?阿图不懂,于是低下头来问傅冲:“喂,什么是貉?”
这种要紧的关头,这没文化的也来打岔!傅冲白眼连翻直翻:“就是帅哥,懂不?”
“扑哧”,傅樱忍不住地笑出了声,引得三人看向了她。她的目光与阿图一接触,眼睛就止不住地直往脚尖上瞧,连抬头的勇气都没了。
傅冲在她身上一打量,讨好地问:“二姐买了什么好衣服啊?”
“不是,是花布。”傅樱低声回答着。她手中的纸包里装着一块本州安芸所出的花布,准备回去给自己做一条百褶裙。做衣服是她闲暇时的最大爱好,她总是将自己的月例花在了这上面,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什么帅哥不帅哥的,凭这个蛮子也配!小兔崽子,你也别装蒜,说你是貉就是貉。”傅萱怒道,语气生冷。
“是、是,阿图是貉,小弟我也是貉。”
“你是貉,至于他嘛。。。是荒蛮地来的蛮子,”
“是、是,小弟是貉,阿图是蛮子。”
察言观色,阿图是明白了,这个大小姐口中的“貉”与“蛮子”都不是什么好词,便说:“我叫阿图,不是蛮子。。。”,刚说完这几个字就被傅冲一拉,只听他道:“大姐、二姐,你们吃了午饭没?要不,让阿图请两位姐姐去吃饺子。”
傅萱并不领情,只把手指在他的额头上一戳,将他整个人几乎戳得要翻倒过去,不屑地说:“才不要这臭蛮子请客,他请的饺子都是臭的。”
说罢,她一拉傅樱,说:“我们走”,然后拔腿就走。
傅萱从小就练武,功底不凡。傅樱却是从小就身体孱弱,还是个药罐子,被她一拉,一双粉红的鞋子在原地扑腾了两下就被拖走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