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本站公告

    呆呆注视着涵少,含墨紧紧咬着下唇,她怕一不小心会泪如雨下:

    真好!涵少,谢谢你,记得我,想念我,牵挂我,在这最后时刻还能实现我小小的愿望——跟着你走。虽然已经走不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但,这就够了。

    不是不想在你面前保持美丽,实在更想让你记住我的本态,我是你的小狐狸,属于你独一无二的天狐。

    要在你面前闭上眼睛,我不舍得,真舍不得,就让我看着你走远,走出我的视线,不然的话,不瞑目的死相实在太难看了。

    含墨满足地笑着,弹出锋利的指甲割断丝绦,只紧紧拽着绦穗儿,眼皮使劲抬起,嘴角坚持上扬,渐渐失去光华的眼眸目送那伟岸的背影渐行渐远……

    涵少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着计划,即使丝绦垂着,也不用回头,因为他知道含墨一定会跟在他身后,仰着脑袋,满面笑容地看着他的侧脸,听着他的声音,一如当年。

    可是,突如其来的心如刀绞令他瞬间失神,丝绦软绵绵搭在地上,无力垂着双手,这么多年,很少有他害怕的事情,可现在,“回头”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害怕了。

    “哥……”涵少呆若木鸡,让来迟的依依心绪郁结,这样的涵少就和那天从天界回来时候一样,令人心疼。

    欧阳轻轻拉住抬步上前的依依:“让他自己决定。”这个时候,没有人能代他做决定。

    涵少仰起脸,使劲睁大双眼,依依说过,这样就不会有眼泪流下来。抬手扶额,划过脸庞的是滑顺的丝绦,就如当年含墨淘气时用绣帕蒙住他眼睛,又像翩翩研磨时秀发拂过他手背。

    舍不得,是真舍不得!说什么有舍才有得,我怕舍了,就再也得不到了。

    什么堪破,什么悟道,什么气短,无所谓!

    涵少转身大步向前。

    “哥哥的表情,好恐怖……”就像走在不归路上,带着永不回头的义无返顾,“他的牵绊已深入灵魂,再也解不开,斩不断了。”

    “要解开、斩断来做什么?悟道?飞升?他稀罕吗?”那白日飞升什么的,欧阳从来都不稀罕,所以在他心目中涵少也不会稀罕那些子虚乌有。

    “我只是担心他。”

    悟道什么的,岂是能强求,道之一字讲究机缘,更何况,若舍了牵绊才能得道,他们岂会愿意。

    “跟去看看吧!”即使两人不用隐身,涵少的眼中也没有他们,他满心满眼的只有那倒在尘埃中的娇躯。

    没有预期中的步履蹒跚,涵少走得很稳,甚至比上朝时候还稳,只有那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他现在的心情。

    扶起那已经没了生机的躯体,涵少动作轻柔得仿若在拈起带着晨露的娇柔小花,生怕一个不稳坏了那天赐的美丽。

    含墨已经恢复成雪翩翩模样,除了脸色苍白外,就和平时熟睡时候一样安详,甚至还带着丝微笑,好像在告诉别人,她当时的愉悦,她没有遗憾。

    将她拥入怀中,下颔抵着她的额头,涵少希望就这么坐着,就这么过完这一生这一世。

    “傻瓜,你为何要遇上我?”

    你为何要遇上我?

    你本是长在天界无忧无虑的小狐狸,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也许,你会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偷偷溜下凡,遇到个才高八斗的书生,像戏文里写的那样,与他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过完这辈子,平淡而温馨;

    也许,适时的,你家小玉姑姑会央着二爷为你觅一门亲事,或仙岛的高徒,或神府的公子,或权贵的王孙,成就一段金玉良缘,华丽而高贵;

    也许,二爷会按计划将你送去昆仑,久而久之受了耳濡目染,你会收了跳脱顽皮的性子,染了仙气,受了神光,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位列仙班,逍遥而绰约……

    可你为何偏偏遇上了我?

    西天门外代我受过,挨九道天雷,只因我放出了囚在月宫的“重犯”,若不是最后一刻我侥幸将它降服,那第十道天雷会将你形神俱灭,饶是如此,你还是昏迷了整整七日七夜;醒来本本分分待在神殿就什么事都没有,你偏偏又去寻“窥世鉴”,窥得我的危险,染了皮毛,装成个野狐来人间寻我,说要为我挡灾拦祸,结果一语成谶,我的灾祸都降到了你头上,害你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二爷怜悯你,救你魂魄,让你投在地府权贵之家,你却阴差阳错在我身边谋了职位,既然已经忘了过往,安心当你的雪家小姐,做你的主簿秘书就好,可你我之间的牵绊还是令你醒来了,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更遭遇了那个累世宿敌……

    再也没有“也许”,再也没有“就好”,再也没有“为何”……

    遇上了我,你没了无忧无虑的生活;遇上了我,你总是身处刀光剑影之中;遇上了我,你被伤了一次又一次。兜兜转转,牵扯不清,是我的错,是你的执,还是命运的作弄?

    无论什么原因,我们相遇了,故事发生了,事故突发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当你遇到我,你把我写进生命里;当我遇到你,我把你刻入灵魂里。总有一个要先走的,也好,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把我们分开了,永远都不会。”

    涵少一直在用平淡的语调和含墨说着话,絮絮叨叨,那份平淡却让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心被狠狠地揪住,无法呼吸。

    “如果我死了,你会这样吗?”依依似自言自语,又似有感而发。

    欧阳没有说话,涵少的痛他自能感受,流落大宋永安县,他以为依依没了生机,那时他只有一个想法——让天地为她陪葬。

    失而复得的他远比得而复失的涵少幸运,现在他只能从依依背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左手轻轻覆盖住她的双眼。

    这个时刻,他不希望任何外人来打扰他们,无论是他和依依,还是涵少和含墨。

    一把木叶飞刀脱手甩出,将来敌阻在百米开外,无一活口,指尖又燃起青色火焰,无声的响指手势摩擦,木叶飞刀腾起同色火焰,将尸体瞬间烧为灰烬,顺风洋洋洒洒吹了个干净。

    挫骨扬灰!欧阳绝不承认他是在迁怒。

    “还有一刻钟。”一刻钟后,他们必须面对既定的战斗,和未知的命运。

    这一刻钟,就让我们安静地度过,望老天成全!

    ……

    风抚修竹舞,云绕石阶行。

    有一黑衣一白袍分坐石桌两旁,直到清风带下梅瓣,扫过棋盘,才似回过神来,眼前虚境化实,动态的现场直播还原成纵横交错的棋盘。

    白衣秀士拈着白子落在其间,微微一笑:“二郎,你输了。”

    黑衣公子纵观全局,片刻后长吁一声掷了黑子:“师伯技高,小侄甘拜下风。”

    白衣秀士摇头:“只误了一步。”

    “一步错步步错。”黑衣公子推了棋盘,马上有一身劲装的手下带着讨好谄媚的表情,奉上两杯香茗,“此茶比不得师伯紫竹林栽的云海,倒也当得个新鲜,师伯请。”

    白衣秀士轻抿了口香茗,点点头:“昆仑北麓的雪绒轻,二郎炒青手艺愈发精纯,我倒是有缘了。”品着清茶,白衣秀士修长的手指点点棋盘,“二郎意欲何为?”

    黑衣公子摇摇头,没有对应的失落:“本想他能成个气候,未曾想也是个糊涂的。”

    “这个‘也’字,用得极好。”白衣秀士眼角轻挑,笑得促狭,“倒是明白。”

    “师伯啊,你就莫笑话小侄了,与你救苦救难的形象实在大相径庭。小侄惭愧,原想着这孩子冰雪聪明,天资聪慧,假以时日说不得能闯出另一番天地,哎……”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白衣秀士侧首看向不远处,那边三人采花扑蝶耍得开怀,“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若那孩子真是个能摒弃一切、冷心冷情的,二郎岂会中意?”

    黑衣公子也望向那边,红衣丽人拐了娇憨龙女正肆无忌惮地“调戏”着腹黑正太,偏偏原本古灵精怪的童儿屡屡吃瘪,时时有欢快的笑声响彻云霄,这一幕可不是日日能见着,不论有多少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师伯的意思说得清楚,他知道这里面存在着问题,他骗不了自己,他很纠结。

    “你当初若将情义堪破放下,怎会有今日的圆满,听调不听宣的杨二郎在仙凡魔三界都是热血的代名词。当年那句‘神仙无情,怎爱苍生’言尤在耳,莫不是二郎自己却忘了?”白衣秀士再次出现调笑的表情。

    黑衣公子摇头轻笑,颇无奈:“师伯,你又来,二郎岂会忘了初衷。那孩子与我一样,又与我不同,他骨子里想要保护一切在意的,比我更甚,我又护不了他一生,所以……”

    “师伯自然知道你本意不是那般。但,二郎莫要忘了,你并不是一出生就拥有这样的力量。权利和力量也许很有效,却不是永恒。”白衣秀士徐徐道来,轻声细语直达人心,“其实,你很矛盾,既希望他堪破,无欲则刚;又希望他有足够力量,保护本心。”

    黑衣公子望着那边一抹跳跃灵动的红色,目色温柔,许久才回了句:“实不想他与我当年那般,步步荆棘,遍体鳞伤。”

    “万事皆有利弊。自此一役,也许他会消沉度日,但我更愿意相信,你带出来的孩子在历练过伤痛后,会有一番蜕变。”

    “师伯总导人堪破红尘,以脱苦海,今日如何又将那孩子放任自流,何以忍心?再则,那样的伤痛他已经历过一次,那时可不是蜕变,而是退变。”

    白衣秀士反问:“红尘业海,因人而异,若非苦海,如何脱离?”此时他更像个班主任,在劝说着溺爱孩子的学生家长,“这几百年,你能看到他的弱点劫数,那孩子也可以。水满则溢,该完全放手让他自己走下去了。”摆出鄙夷的表情,“莫非二郎还不如菩提那老头洒脱?”

    “激将法?他可比孙猴子长得好看。”黑衣公子失笑,“也罢,就借着师伯这话,二郎自此放了吧!”拈起一枚黑子,修长的手指悬在棋盘上空,微微一松,那滴黑色如水珠般向下坠去,荡出圈圈涟漪,瞬间消失在纵横线中,“最后送个礼物,一路好走,小涵。”

    白衣秀士点点头,慈眉善目,这个表情倒是与平日里的模样一般无二。

    直到黑子消失,黑衣公子才长舒口气,好似放下了一个沉重的担子:“常与人说大道,摆大义,不曾想今日被师伯说教了。”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与你说上一说,你自是能摆分明。不得不说,二郎你被自己禁锢了。”

    既然决意不再纠结那边俗事,黑衣公子迅速转变话题:“师伯今日可与往常全然不同。”无论是服色打扮,还是用词遣句,特别那句“菩提那老头”尤为惊艳。

    白衣秀士暗自点头,对他的表现满意。“本座自有诸多法相,不过这身服色倒是许久不穿的。”见他师侄面露戏谑,赶紧续道,“何种外相手段都改变不了我的目的……”

    黑衣公子接口道:“度尽苍生。”站起来对白衣秀士作了一揖,“对苍生,二郎不如您。”

    白衣秀士不虚套客气,因为这一礼他受得,平平淡淡回了句:“此乃我辈应尽之义务。”衣袖轻拂,棋盘收拾干净,自取了白罐示意黑衣公子先行,“二郎若得闲,可以常来与老人家品茶对弈、说法论道,惠岸可是常说起他杨师兄的。”

    黑衣公子眼梢斜挑,带出一段笑意:“这是诱我跳槽么,慈航师伯?”师伯您这主意打很久了吧?白衣秀士也不承认,更不否认,同样笑得深意,许是存了想听听他答案的意思。

    装模作样想了一会,黑衣公子摇头:“不要,那样只能和木吒同辈,就坐实成李靖的晚辈了。”才不要被他悄悄压一头呢!

    白衣秀士收敛端庄,应景地擦汗,二郎你傲娇了:“师伯我只是让你多来南海坐坐。”要被玉鼎那个疯子知道我挖墙脚,还不提了诛仙剑来把我紫竹林拆了?!“下棋下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