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正沉着脸考虑最新的设计样本。也没有抬头,只轻轻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片刻,她忽然不可思议的直起身来,雍容白皙的脸上忽然写满了惊诧:“你说……他回来了?!”
“是的,夫人。军师让我先来打个前站。”传令的小兵行礼道。
张夫人笑了,虽然年逾三循,可是她略显成熟的脸上,不见一丝的皱纹,笑起来仍然像花儿绽放一般,美的让人吃惊。
“来人快去将这个消息,传给府上所有人知道”顿了顿接着道,“我们的家主回来了。”她口气中带着些许的骄傲之意。自从苏誉拿下济宁之后,张夫人对他再没了丝毫的抵触之意。谁家的女儿若是配了这样一个夫君,那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情。所以琳儿跟了他没错,秦鸢也跟了他,那也是秦家的荣耀。看着张琳儿肚子一天天的隆起,她这个做母亲,竟然越发的盼着女婿归来,或者是因为夫君不在了,自己的女婿,将来就是可以依靠的人吧。
张夫人神色有些黯然的听着府中越来越幸福的喧嚣,心中竟无端的彷徨起来:记得十四年前,她就像现在的琳儿一样,盼着自己的夫君能够高中状元,然后衣锦还乡……
片刻之后,张琳儿满脸幸福的冲进正堂。她的头发高高挽起,两弯黛眉飞起,眼神中透着无比兴奋的光“娘亲,你看我这样好看么?”
张夫人怔了一下,点头笑道:“好看,好看……”
话音未落,赵宁行了进来。相比张琳儿,此刻的她就要苍白许多,眼袋略有些肿胀,整个人瘦了一圈,头发随便的扎在后面,未语泪先流:“夫人,他回来了是么?”
虽然不是自己的女儿,但是到了张夫人这个年龄,未免有些母性泛滥。赵宁一直与琳儿以姐妹相称,所以她对眼前这般病态的赵宁,顿生无限的怜惜之感。走上前来拖着她的手道:“傻丫头,你这样会让他多心疼你知道么?”
赵宁的眼泪似乎从未干过:“我……我有个狠心的爹爹……我现在不求誉哥哥能原谅我,只求他……不要赶我走……”说罢眼泪如洪水般又涌了出来。
张琳儿触景生情,泪珠跟着就滚落了出来。上前抱着她的肩膀道:“好姐姐……苏哥哥不是那种人,他若是那般对你……我也不跟他过了。”
赵宁转身抱住张琳儿,两个玉人儿顿时哭作一团。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哭什么……我们王爷不是这种人”张夫人劝慰道:“快些准备下,我们还要去服装店叫上秦鸢,一起出城迎接。”
……………………………
锦江城头上,已然是彩旗飘飘。这是刀疤的主意,现在的苏誉已经贵为锦江王,按理应当有千岁的阵仗。
靖难军军容整肃,在城外列队十里相迎。锦江城百姓纷纷走出城来迎接那个给他们以寄托的抗金英雄。
当然,锦江府尹王守银,此刻也在迎接队伍之中。在他身后是锦江城所有的文武官员。他此刻的心情恐怕只能用忐忑来形容了。回忆又一次提醒他,当初陆家兴兵来犯之时,自己站错了队伍。其实当时他也只是想站在中立的角度的,可恶自己的狗头军师们,不停的蛊惑自己将苏府一干人等抓起来,送去陆潘军中现功,如此不仅可以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将来还能靠上陆家这棵大树。
或许当初没有人会觉得苏誉会有今天,他自己恐怕也是后来才慢慢想到的。和王守银一样,很多人更倾向于四大家族的辉煌。苏誉虽然是一时风光,但毕竟是无根之萍。然而紧紧是半年的时间,苏府——这个崭新的势力,已经压过了作为天下第一家族的唐家的风头。这也让老百姓看到了新的希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等待往往是让人觉得漫长的。
似乎过了许久之后,锦江城北的官道尽头,黑色的铁甲洪流才映入眼帘。
“是黑锦军锦江王到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顿时人群沸腾起来。
片刻之后,黑锦军的旗帜渐渐的鲜明起来,依稀看的出队伍的最前面,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之上,锦衣华服之人正是大家期待已久的苏誉。他原是料定是要有这种浩大的欢迎仪式的,所以特地穿上一身华服。用他自己的话说:公众人物,要注意影响。
身上是崭新的镶边开襟连体皇袍,腰间系着翡翠装饰腰带,头戴飞云玉冠,脚踩镶金王靴,好一个锦江王
张琳儿远远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忍不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他终于回家了。然而这一段路,竟忽然让人觉得这么漫长,时间仿佛也流逝的变慢了许多。
终于到了近前,苏誉意气风发的翻身下马。张琳儿奋不顾身的扑了过去,拥进他怀中,哭的梨花带雨。
苏誉拍着她的肩膀,劝慰道:“琳儿不哭……我回来娶你了,还有我们的孩子”
话音未落,秦鸢竟也扑了过来,抱住他就是一阵捶打,嘴里念念有词:“坏人……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紧接着便是马车中随行的邱茗和落花……
苏誉尴尬的看着迎接的人群。但见他们脸上个个憋得脸通红,想笑又不敢笑。他忽然觉得似乎少了一个人,东张西望了一番,的确没有赵宁的身影。前番听关越形容赵宁的病态,已然是担忧不已。今日是自己回归的日子,仍然不见她,不禁心中有些紧张,问道:“宁儿,怎么没来?”
张琳儿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看了看他道:“宁儿姐姐若是知道苏哥哥这时候惦记着她,她可能会高兴的晕过去的。你快些回去劝劝她吧。宁儿姐姐说,她爹爹不念亲情,软禁了你,所以她不奢望你能原谅她,只希望你不会赶她走。”
苏誉只觉得心脏怦然一动,鼻子竟有些酸了。
好在张夫人款款而至,笑着道:“丫头们,先让我们王爷进城吧,总不能在这里哭上一辈子吧”
蓦地——
忽然听到一个沧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婉君,我回来了。”这声音不大,但是对张夫人而言,却像惊雷一般。
秦婉君这个名字,似乎连她自己都有些淡忘了。而当年叫他婉君的男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她已经仙逝多年的爹爹,另一个便是她苦侯多年的夫君——张廉知。
苏誉登时一惊,无奈的摇了摇头:“哎……看样子我们这一出家庭感情戏,就要在这万众瞩目之间上演了。”
张夫人猛的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发斑白的男人,缓缓的下马,脸上挂着凄然的神色。他的脸上皱纹如同岁月的刻痕,仿佛写满了沉重的往事。他缓缓的向前行了几步,就在距离张夫人咫尺间停下了脚步。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略显单薄的身体在阳光下,剧烈的颤抖着。
十四年前,自己似乎也是在这个地方,挥别了正值青春年华的妻子。一走便是十四年
张夫人曾经梦见过很多种和他再见面的情形,但是都和今天不一样。梦中的他仍然是英姿勃发,才气逼人。仍然是那个会让她看一眼都觉得面红耳赤的才子张廉知。
然而现实总是这么残酷。她从一个刚刚出嫁的妙龄**,一直熬成了中年妇女,辛辛苦苦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了。原以为这辈子已经不奢望能再见到的人,此刻却站在自己面前,老泪纵横。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平淡无奇的问候:“你……回来了?”
张廉知老泪纵横,千言万语也只是变成了一句平凡的道歉:“……对不起。”
人往往就是这样的,想说的话很多,但是真的面对面了却又被无限的简化,有时候甚至简化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张琳儿见张夫人的表情,一下子明白过来。循着那道目光看过去,一个满头斑白,略显苍老的男人就站在张夫人的对面。那张脸张琳儿恍惚间觉得尤其的熟悉,又似乎太过遥远。
“他便是我的爹爹么?”张琳儿抬头问苏誉道。
人是他带回来的,他自然是知道真相。
苏誉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叹道:“不要怪他,你爹爹吃了很多苦,才能熬到今天……”
张琳儿忽的奔到母亲身旁,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有些熟悉,又非常陌生的男人,艰难的叫道:“爹爹……”
这么清脆的一声,张廉知饶是再坚强的性格,心防也终究如被洪水冲散的大堤,彻底崩塌。两行浊泪,沿着脸颊流了下来,嘴角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前来迎接的百姓官吏,以及三军将士,都默然了。很多上了年纪的人,依稀还记得这个当年锦江城的第一才子——张廉知。失踪多年之后,他竟然又奇迹般的出现在人们面前。
“张夫人,我们还是先回家吧。”苏誉上前提醒道。
张夫人面色似乎忽然间憔悴了许多,只淡淡的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道:“对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