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街在东不远,元军攻城的每一颗回回炮、每一枚金汁炮,黄圃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然而他并没有惊动,坐在靠椅上慢慢晃动身体,仿佛这炮声是他美妙的催眠曲。
黄圃身为京商,关系不少,房子不少,然而他却觉得这离战场最近的房子住得最为安逸,他听着炮声入睡,他枕着杀戮进入梦乡,就连他讨厌吵杂的习惯也改了不少,仿佛自己就处于战场之中,他年纪并不大,能够独掌一个巨大的商业系统,他的才智可谓人。
“老爷,小老儿今天去了集市,路过方家的时候,方老爷子正在收拾行李呢?听说他们要搬到皇宫附近的那所小院子里。”今天老管家有些奇怪,不时在黄圃面前晃悠,见黄圃没有什么表示,他继续说道:“唉,方家的老管家,跟小老儿是相熟,说来也是可怜,方家在皇宫附近的那所小院子就巴掌那么多,是方家的老居,才能住多少人?”
“这不,跟了几十年的老管家也带不了,就带了婆娘孩子,到时也不知道谁来煮饭炒菜,没有下人服这方家的日子可不好过,你说这平安街不是好好的吗?干嘛老是往其他地方折腾呢?这人呐……”
“哎呀,”老管家突然叫了一声,刚才想必是元军又进攻了,回回炮声响如雷,倒是把老管家吓了一跳,却现黄圃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眯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熟了还是没听自己说话,老管家叹了一口气,道:“老爷,你说黄家的老宅子不也是在皇城附近吗?哪儿虽然旧了一些,可比方家那所巴掌大的房子大得多了。”
“前些日子,刘家的老爷不是说要出十万两购买那所老宅子吗?喳喳,那位置、那规模,十万两,刘老爷子也敢开口,就算开口又怎样,小老子就是不答应他又能怎样?”
“十万两银子倒也不少了。”黄圃笑了笑,道:“如今兵灾,平日能够买十万两银子的房子,现在就不值十分之一了,刘虞为人吝啬,十万两银子可不好出。”
“这可不一定,他若是再敢过来,小老子非气气他不可,”老管家撇了撇嘴,正想反驳,突然一个小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先是行礼,然而低头在老管家耳边说了几句话,老管家很满意下人的态度,得意洋洋说道:“老爷,这刘老爷过来拜访,小老儿看还是为了那所房子来了。”
黄圃却摇了摇头,道:“你去打他走吧,我不想见他,上次全城商户捐献时,他刘虞可是一不拔,老夫羞与他为伍。”
老管家终于知道了黄圃的态度,连忙拱手回去,到了偏房见到年已六旬的刘虞,连忙拱手告罪,道:“刘老爷,实在不好意思,我家老爷这两天不在府上,不知刘老爷前来可有急事?”
“老爷临走前吩咐,些许小事小老儿还是可以做主,小老儿若是能够满足刘老爷的地方,还请刘老爷尽管吩咐。”
刘虞年纪大了,但是并不糊涂,他为人做事谨慎,向来是三思而后行,前段时间黄圃鲁莽动捐款时他就不动声大军兵临城下,临安危在旦夕,他才不会做这样的鲁莽之事,若是元军进城林后算账,这些鲁莽之辈会有什么下场就可想可知了,他可不是那种为了逞一时之勇而置自己围墙之下的人。
报纸上虽整天说宋军打了多少胜仗,但刘虞相信这不过是朝廷为了堵住京城百姓悠悠之口所编造的谎言,若真如朝廷所言,宋军那绝对是英勇善战,为何让元军兵临城下而不能解围?不过让刘虞失望的是,这一个月又过去了,京城还是京城,除了街道上的官吏多了一些,街道上的捕快和不明人士多了一些,晚上出去不方便一点,集市里的菜贵了一点,但粮店里的粮食价格甚至还要比往年跌了一成,让他这个京城的小粮商摸不清头脑。
京城的百姓,都是最宽容的人,他们只要能够填饱肚子,过上安稳的日子,就已经满足,多得从均州引进的煤球,元军围困临安前,大量的煤球运进城内,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些煤球占不了地方,每家每户堆上一堆,用上一两个月也是正常。
好吧,这些都要用银子吧?百姓总不能都是富裕之家吧?躲在家里是没办法赚钱的,不过听说朝廷这个月又要银子了,大伙的小日子活得比往日更加舒坦,而且朝廷还在征召人手,若是能够帮忙干活,听说还有薪酬。
黄家难道没有心痛吗?大笔的银子捐献出去,换来的就是一枚勋章,还有什么优良商户的证明,这些能换钱吗?也要看这皇城是谁的天下才有用吧?大宋朝廷若还真有希望,就不会让人元军兵临城下,就不会让元军过江,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还是先保住一条小命重要。
刘虞又不是三岁小孩,难不成还不知道黄圃不想见自己而已,他和老管家也打过jia道,从衣袖中o1出一张银票,啰嗦道:“老管家,小小心意,莫要见怪。”
“上回跟您说的那件事?”见老管家连看也不看一眼银子,刘虞心生怒气,想对方只不过是一个家奴,自己给脸还不要脸,这样更好,连这个也可以省下来了,不过现在有事求人,刘虞硬是逼下怒火,不动声è的把银票放回衣袖,心想又可以剩下一笔:“老夫回去琢磨了几天,觉得十万两银子是不是贵了一点?”
老管家心中冷笑,他家是黄家的三代家人,他爷爷、他父亲、如今他孩儿、他孙儿都在黄家,可以说他们一家的兴衰早已和黄家绑在一起,老管家眼睛好,一眼就看到了刘虞手中的银子不过是一百两而已,就算是加上十倍,老管家也不看在眼里。
老管家摆了摆手,请刘虞坐下来,又给刘虞倒上热茶,这才谦虚说道:“刘老爷说的也对,不过我们家老爷也说了,十万两银子那是半个月前的价格啊。”
“很好,很好。”刘虞还以为事情有所挽回,高兴说道:“黄老爷深明大义,果然是我辈之豪杰,不知如今黄老爷开价如何呢?”
“咳咳,”老管家差点没被气死,难不成刘虞还以为价格降了?不过也是,如今兵灾,城外每天都伴随杀戮,价格一日三变走低也是正常,不过他在黄家了几十年,脾早已消磨得平缓,犹如一个巨大而坚固的盾牌挡住了刘虞的话,连忙拱手致歉,道:“哎呀,都怪小老儿没说明白,我家老爷的意思是说十万两银子是半个月前的开价。”
“那是、那是,刘某明白,”刘虞想再次把手中的银票递过去,但看到老管家竟然带有一些不屑,连忙说道:“老管家请说一个价钱。”
“我家老爷说了,现在的情况,没有一百万两银子也别想买下黄家那所旧宅,刘老爷你也知道,人老了总会念旧情,我家老爷这些年身体大不如以前了,还想着哪天搬回老宅住呢?只是看刘老爷颇为喜欢,只好忍痛割爱。”
“当然,生意嘛,开价还钱也是正常,不过我家老爷说了,低于一百万就别说了,jia易不人情在嘛,若是伤了彼此的和气就不好了。”
“嗯,我家老爷还说了,这个价钱只是现在的价位,也是随行就市而已,刘老爷也知道皇城附近的大宅子卖得好啊,我家老爷开高了那么一点价格,也是正常,也是正常,说不定再过一年半载,宅子的价格还会降,还会降。”
刘虞直到走出黄家,“一百万”三个字还在脑海缠绕,至于老管家后面说的话,他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刘家靠近城墙,当初就是贪图现在的宅子便宜,地方大才换了房子,昨天元军的金汁炮从天而降,在他宅子数百米之外燃起大火,可把刘虞吓得不轻,要不然他也不会硬着头皮,打算用十万两银子买下黄家的老宅子,如今才知道,自己竟然被人耍了,还傻乎乎的凑上去受辱。
“黄圃,老夫要让你得到应有的惩罚。”刘虞心中狠狠想到,既然黄家不肯买,刘虞也只好找其他房子,但如今的时局,能够在皇城附近有住所的莫不是富贵人家,他折腾了半天也没有收获,反而屡屡受辱,刘虞失落之极,又想起黄家的态度,更是念想黄家的恶意。
好不容易回到宅子,听下人说元军今天又攻城了,今天还有两枚金汁炮,落在数百米之外,刘虞更是坐立不安,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把刘家的房子抢走,只不过如今城内多兵将,秩序比平时要好上几分,要想光天白日抢走一所大房子,无疑是痴人梦话。
“爹爹,你回来了,”看着刘虞的脸è不妙,刘虞的大儿子刘彤连忙迎上来,道:“爹爹,你怎么啦?来人啊,快来人啊,老爷身体不舒服。”
刘虞连忙把大儿子刘彤喊住,摆了摆手道:“不要惊慌,爹爹没事,只不过是受了点委屈,该死的黄圃,老夫定然有一天把这委屈还给你。”
刘彤把刘虞扶到太师椅上,然后又给刘虞倒了一杯茶,迟疑了片刻,道:“莫非刘老爷得罪爹爹了?孩儿马上过去为爹爹讨回公道。”
刘虞喝了半盏茶,又歇了片刻,总算是回过神,他深吸一口气,刘彤是他的大儿子,经商的本领不在自己之下,只不过刘虞不是很喜欢刘彤,因为刘彤一点也不知道节俭,无论是下人、还是店里的帮工,平素钱不说,逢年过节还偷偷的给他们加工钱,别以为自己人老眼1a不清楚,自己对每一笔帐都清楚得很,只不过再怎样折腾,他还是自己的儿子,能有什么办法?
黄圃起城内商户捐款,若不是自己及时阻拦,恐怕刘虞大部分的家产都被这小子捐出去了,刘虞有点后怕,把刘彤的大权收了回来,让他呆在大院不能外出,这小子真是太不安生了,平日把报纸带回来还不说,还整天囔囔什么“朝廷有难,匹夫有责”,真是不懂事的小子,朝廷又不是你的朝廷,你说你招惹什么热闹,这世上缺什么人也不缺你一个啊。
“刘家好大的口气,”黄圃看着无事献殷勤的刘彤,叹了一口气道:“半个月前还说十万,如今牙齿轻轻,张口就百万,也不想一下他刘家有多大的胃口能够吃下这百万的银子。”
“这还不止,刘家的老管家说了,这百万还不是底数,说不定哪一天他们家老爷不高兴了,千万、万万也不一定,这、这不是摆明了侮辱老夫?老夫总有一天,要把这耻辱还给他。”
刘彤心中叹了一口气,父亲的子他清楚得很,后面那些话黄家再怎样也不会说,自己的老父亲,不知怎么就死了一根筋,认定了宋军守不住京城,认定了这天下将会是大元朝的天下,而黄家恰好相反,黄圃认定了大宋会安然无事,不仅如此还动员京城商户捐献,自己也是竭尽全力出钱又出力,自然是看不起向来吝啬的父亲。
“爹爹,黄老爷子不愿意买就算了,咱们一家子住得不是好好的吗?爹爹身体要紧,不要生这些闷气。”
“哼,你懂什么。”刘虞压低声音道:“攻城略池,第一时间受到损失的莫不是离城最近的地方,我们刘家在这一带算得上富贵人家,元军一旦攻进临安,我们刘家的荣华富贵还有吗?”
“爹爹,元军不可能攻下建康,今天报纸不是说了吗?宋军又收复了建康,元军南下大军,除了伯颜之外,张弘范、吕文焕、董士选都已全军覆没,伯颜十几万大军能够兴起什么风
“再说,均州军张大人、常州刘师勇刘大人、建康郭平郭大人一旦会师临安,伯颜也跑不掉了,他们怎么还能攻下临安。”
“好了,别说你那些话了。”刘虞用茶杯狠狠的敲了敲茶几,大声道:“老夫说了,这些不过是朝廷蔽愚昧的老百姓的把戏而已,宋军若真是你所说的厉害,为何还让元军兵临城下,莫非是兵之策,置我大宋京城、皇上万岁而不顾?”
“这些不过是朝廷的把戏,为的就是让你们这些不知深浅的鲁莽之辈效命罢了,老夫说过不允许你再看什么报纸,莫非你把老夫的话当耳边风,莫非是老夫老了,管不了你了。”
“爹爹,莫要生气伤了身体,”刘彤连忙跪下,道:“爹爹,孩儿以后不看就是了,不过还请爹爹莫要义气用事,如今两军相持,宋军尚有一战之力,爹爹不妨登山观虎斗……”
“好了,好了,老夫自有把握。”刘虞把刘彤撵出去,沉良久,才把小儿子刘奕叫进来,刘奕有能干的爹爹,有能干的哥哥,家里有1a不完的钱财,是正儿八经的富二代,平日都是在京城的大小风月场所,只不过这段时间京城每到晚上就开始戒严,他被迫留在家里“反省”,听得父亲叫自己过去,心里琢磨了一番,觉得最近自己也算是乖巧,没什么行差踏错,不过还是有些心惊,看到老父亲一脸威严,“噗通”一声跪下去,呜咽说道:“爹爹,孩儿绝对没有强迫小梅是意思,孩儿只不过、只不过不小心拉了一下那丫头的手而已,孩儿、孩儿还被刮了一巴掌啊。”
刘虞差点没被气死,手中的茶杯差点就砸过去,骂道:“孽子,给老夫起来,老夫说的不是这件事。”
“爹爹,孩儿再也不敢了,”刘奕更加惊慌,爬过来抱住刘虞的1ǐ,道:“孩儿再也不敢了,孩儿就偷了不到一百两银子,还就差点给大哥现,孩儿马上还、马上还。”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刘虞开始怀疑自己把这件事jia给刘奕的可靠只不过自己就两个儿子,一个儿子要把刘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自己能够靠的就只有这个儿子了。
“起来吧,以前都怪爹爹把你管得太严了,”刘虞叹了一口气,道:“爹爹不是追究这些事,你做得也没错,男子哪个没有三妻四妾,你要是喜欢那丫头就睡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之事,还有你要是需要银子使用,就过来问爹爹要就行了,你哥宁愿把钱给外人也不会给你。”
“爹爹啊。”刘奕虽不明白刘虞的转变,不过这个转变来得太及时了,他高兴的抱住刘虞的大1ǐ,心里想着老头若能早一天这样对自己该多好:“爹爹啊,孩儿、孩儿知道,孩儿日后一定好好孝顺爹爹你老人家。”
刘虞心中叹息,等刘奕耍完了1a枪,才摆起脸è认真说道:“奕儿,你可知道,我们刘家已是危在旦夕,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啊。”
“日后的繁荣将不再,就连命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啊,我们刘家百年基业,就寄托在你身上啊。”F
【……第一百六十九章兵临城下(49……】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