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次进入了森林。
每隔一段距离,我们就能看见萨格隆看似不经意留下的痕迹:一把樵夫遗落的镰刀;一架沾满了泥巴的木犁头;一块织着圣像的丝巾。这些东西说实话虽然很好辨认,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好事,但是同时这也太鲁莽了,万一有别的什么人看见了这些东西之后,一定会打起疑心的。但是也许萨格隆说的对吧,长生天已经给了他启示,只要他这么做,就一定可以把我们一家引出森林的。
乡下的牧师曾经告诉过我,真正的信徒在野外的时候会看见上帝的手,从而避免mí路。上帝之手会化为一只瞪着人看的兔子;会化作一只从你头顶掠过的飞鸟;甚至会化作一阵风---这一切都是为了把你带出你mí失的地方。现在看来有些好笑,我们正在追随着的路标,是一个被异教占据了信仰的人留下的,而且这异教还是库吉特人的那些mí信的自然崇拜。
在最惊恐的日子里,我们一家追随着萨格隆的标记,一路向北前进。偶尔我们的道路被折向东面,但是在不久之后我们又会坚定的朝着北面tǐng进。两天后,我们越过了蓝冰河的上游。
树木变得稀疏,天空变得高而空阔,天空偶尔会变得灰méngméng的。在白天的时候,阳光晃眼,照shè在身上的时候很温暖,时间长了之后还会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到了晚上的时候,温度却会急剧下降,这和苏诺的情况完全不同,晚间的森林里面寒冷异常,我们只能挤在一起,用毯子裹住自己。
我们骑着马在草坡上面向北逃去,阳光洒在我们的身上,灰绿sè的毯子和披风在风中微微的摆动,我的脸被迎面的风吹得通红。有时候我的左耳会被风吹得通红,但是右耳却安然无恙,或许这是遗传了我的父母亲不同的体质吧
父亲偶尔会回头看一看我们刚刚经过的地方,每一次的回头,他的表情都会变得更加的yīn郁。
如果照我看来,其实我们的情况还算不错了,我们的背后有一群朋友正在为我们拖延敌人,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但是作为一名帝国的贵族军人,父亲知道,在与正规军冲突的时候,那些绿林强盗会显得多么的脆弱。绿林强盗之所以能够在平原上面持续的与帝国武装周旋,就是因为他们的战术灵活多变,而且没有什么值得守卫的东西。
但是这一次,萨格隆的手下却硬生生的抹去了自己的优势:他们只能呆在一片树林子里面伏击,而且他们还必须保证一直与正规军相接触。
长弓再强劲、匕首再锋利、地形再熟悉,到了这个时候都不能发挥出来其最大的优势了。一旦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回过神来,等待萨格隆的可能就是灭顶之灾。萨格隆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的带着xiǎo队翻山越岭的与巡逻队长久的周旋了,那些时候,萨格隆只要安静的躲在大山里面等待巡逻队的士气消磨殆尽,不时的再去sāo扰一下他们,就能在几周内让巡逻队撤回城镇,从而安然的度过又一次搜捕。如果让萨格隆自由的去选择的话,他大概永远不会选择在这种场合下与军队作战。
但是这一次,萨格隆知道他没有选择。
那些曾经是农夫的兄弟们默默地注视着萨格隆;那些泛黄的契约书都在默默的注视着萨格隆;那位曾经的首领正在默默的注视着萨格隆。
萨格隆害怕死亡,但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更怕有愧于那些默默的期待。
在机械的搭弓shè箭里面,萨格隆毫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报恩,这是一个男人最优秀和最充满神xìng的品质。
但是很残酷的是,最优秀的品质往往会带来灭顶之灾。在森林里面,最洁白的羔羊总是最早被狼吃掉,在世界上面,最也同样如此。
当父亲开始悟出这个道理的时候,他已经被人bī到了绝境上面。我不知道如果后来父亲在明白了这个道理后,有机会再去投入到这个世界里面去,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不过他最后终究是没有机会了。这对我的家人,尤其是对我来说的话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但是我相对于父亲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至少,在父亲离开的我的时候,他还带着自己的理想。虽然那个时候,已经有了种种迹象表明,父亲心中的理想正在崩溃。
逃跑的庆幸还没有冲散过去的恐惧,新的yīn影就笼罩上了我们的心头。我们发现萨格隆做出来的标记已经明显遭到了破坏,在一个萨格隆指引我们前去的村庄里面,我们没有得到任何帮助,这里的村民说着我们听不太懂的北地方言,而且他们不是太敢接近我们。
父亲和那些村民比划了半天,才勉强知道就在我们达到前不久,巡逻队的士兵们清查了边境几乎所有的村庄,带走了一些可疑的人,并且警告那里的居民不得帮助任何外来人。我在马车里面看见了村民们冷漠而yīn狠的脸,这些习惯了动dàng的边境地区的人难以捉mō。
祖父说过,在战争时期,这里的人常常会在同一天的黎明和黄昏忠于不同的君主,这一切都根据他们自己的利益权衡。现在,我们也必须要担心这些人了:他们已经受了威胁,同时还肯能得到了悬赏的许诺,这些都可能让他们变成我们最可怕的敌人。
父亲用贵于市价三倍的价格补充了食物和饮料,然后打听了一下边境的一个村落之后,就匆匆的上路了。
从那一天起,我们发现,在我们的后面,一直有人在鬼鬼祟祟的尾随着我们。那些边民骑着máosè驳杂的驽马,不远不近的跟着,父亲有几次突然纵马折回去看个究竟,那些边民立刻就一哄而散了。我们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用充满了yīn谋的眼神盯着我们,或许这只是我们自己的臆想吧。
我听过边民们的故事。我听说在边地,一只走错了羊圈的母羊都有可能引发一场血斗。而在北海战争的时候,哈劳斯曾经在绝境之下悬赏一个诺德人的人头四枚大金币,结果有不少村子的男人全部上了战场,奋不顾死的冲杀着诺德人。到了后来,当哈劳斯违背约定,没有为堆积如山的人头付钱的时候,这些愤怒的村民又立刻加入了诺德人的部队。
我在想,如果某位边地的将军悬赏我们一家的人头,会不会也能让这些穷困潦倒的地方的村民陷入疯狂。
乌鸦总是带来坏运气。
而这一次,我听见了它,我看见了它。
一只乌鸦如同预报丧事的信使一样从我们的马车边倏忽而过。那个时候,我们正在通过一片湿地。我看见延绵不绝的池塘流水与茂密的芦苇一直连缀到了天边。
没有一丝风的世界如同一个正在午睡的老人:安静,让人心疼的慈祥。
天空与天空中的云朵倒影在水面上满,辽阔的水面如同一面镜子一样映shè着一切。我看见列队飞行的鸟儿在天空和水面上面同时飞翔,我知道他们会在地平线的尽头汇聚成为一个点。
我们的马车不时的会惊起躲藏在草丛里面的野禽,这些鸟类我大部分都不认识。
在白鸽谷的时候,我只认识jī、鸭、鹅还有鸽子。后来我到了异域之后才知道在白鸽谷的生活是多么的闭塞,虽然,那段生活对于我来说就如同天堂一般。那时我对于鸟类的认识是jī、鸭提供蛋类,而鹅和鸽子提供ròu食。顺便说一句,彼安文大娘的鸽子汤做得非常的美味,后来我曾让另一个nv人去做这道菜,但是那个笨手笨脚的家伙却怎么都做不出来。
让我感到幸运的是,我在有生之年再一次吃到了彼安文大娘的鸽子汤,虽然那个时候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久远到我早就忘记了最初鸽子汤的味道,只是在记忆里面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符号:鸽子汤是最美味的。
多年之后,我充满遗憾和感慨的回忆起了那片湿地的时候,那片湿地正在迅速的消失。那时罗多克人围湖造田的技术传遍了四方,人们满怀热情的消灭着每一处无用的池塘和湖泊,我后来来到这片湿地的时候,一大群斯瓦迪亚农夫正在把从南边运来的岩石和泥土抛洒进池塘之中。湿地如同孩子手中的饼,被一点点的吞噬,并将在某一天完全的消失掉。
我一直在想,如果这片湿地消失了,那么和它相关的故事是不是也就消失了。
多年后我站在湿地仅存的水脉上面看得出神,回忆着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我清晰的记得这一天。
那是我们离开了我们遇到的最后一个村庄后的第二天下午。天气闷热,云层低沉。虫子飞得很低很低,低空处满是追逐虫子的鸟雀,这些翻飞的生灵在欢快的舞动着。空气重得能拧出水来,我的衬衣贴在xiōng前,仿佛一切都是cháo湿的。就要下大雨了。但是天空中却有太阳,光芒很充足,这在昏暗的天气里显得很怪异。偶尔会下上一xiǎo场太阳雨。马儿不安的长大了鼻孔,仔细的嗅着所有让它好奇和警惕的东西。
记忆如此的清晰,如同一颗钉子锈进了墙里;如同一只雄鹰死在了空中;如同一个爱人被埋在了心底。
啊,一直到多年之后,我都记得这一天。
因为在这一天里,我失去了我的父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