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大殿内,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孙如游正在介绍着朝鲜的一些情况。
“……万历二十年(1592),壬辰倭乱爆,朝鲜国世子临海君李珒被俘,其国主李昖仓皇出奔平壤,命令十七岁的光海君李珲摄国事。李珲收集流散的军队和义兵,号召通国勤王,以图恢复,得到了朝鲜上下一致认可。万历二十一年,日本撤出汉城,退守釜山,并将虏获的临海君和顺和君两位王子送还,倭乱暂时告一段落。此时,李昖已经属意于光海君了。万历二十三年,李昖册封光海君为世子,并上表朝廷请求批准。朝廷答复,‘继统大义,长幼定分,不宜僭差’,遂不许。光海君由是对朝廷暗有怨言。万历二十四年、三十三年,朝鲜再次上表请求易储,朝廷坚持不允许。”孙如游是个老礼部了,对于大明最重要的属国朝鲜相当熟稔,更对被废除的前朝鲜国主光海君了如指掌。
“由于朝鲜的坚持,在万历三十六年李昖死后,光海君李珲就接掌了朝鲜。当时他自称权署朝鲜国事,并上书朝廷请求册封,可先帝恶其专擅,拒绝册封……”孙如游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光海君李珲也算是个倒霉蛋,请求册封世子的时候,正碰上大明君臣在太子上较劲。主管礼部的朝廷官员自然不愿朝鲜废长立幼,给万历皇帝以口实,就断然拒绝了朝鲜改立世子的奏请。此后,又不等朝廷批准就自号为权署朝鲜国事,让讨厌大臣专断的万历皇帝给拨了回去。
孙如游心有所思,讲话自然有所停顿。朱由校有点奇怪,就开口问道,“接下来呢?接下来光海君李珲又怎么样了?”
孙如游一怔,急忙回答道:“由于一直没有得到朝廷正式册封,光海君李珲在国内的地位一直不太稳定。为了保住权位,他就残忍的将自己的兄长临海君李珒杀害。临海君李珒是李昖的庶长子,光海君李珲是庶次子,这次篡权夺位的,则是李昖庶五子定远君李琈之子。李昖还有个嫡子,年仅八岁就被李珲杀害。”
“这世上还有如此禽兽不如的人。”朱由校气的脸色铁青,他一向重视亲情,对手足兄弟极为看重,却没想到光海君李珲竟然如此歹毒,为了权势竟然残忍的弑兄杀弟,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皇上有所不知,由于朝廷迟迟不肯承认光海君李珲的地位,他就一直怀恨在心,”兵部尚书熊廷弼站了出来,瓮声瓮气的说道,“臣在辽东和建虏作战的时候,这李珲就一直和建虏暗通款曲,还背地的掣肘臣……”
朱由校没好气的看了熊廷弼一眼,“即然如此,你为何不早早奏报上来,也好让朕把李珲抓来治罪?”
熊廷弼怔了怔,灰溜溜的退了下去。笑话,朝鲜可是太祖皇帝定下的不征之国,立国也有数百年了。我大明这些年国力疲惫,刚刚才恢复了点元气,用得着为点意气之争,去攻打朝鲜吗?
见熊廷弼不再说话,朱由校也不再追究。毕竟,那是自己的老丈人,还是留点脸面吧。
低头看了看朝鲜的国书,上面写的是端端正正的正楷汉字。朱由校不由得一阵惭愧,这还是外国人写的呢,可要比自己的那手破字好的太多了。仔细研究了一番国书,朱由校抬起头来,“按照朝鲜国书所说,朝鲜这次政变,是在其国母,宣祖大王之妻仁穆王后的支持下进行的,是为了匡扶正义,恢复正统。对此,诸位爱卿是如何看的?”
大殿内鸦雀无声,迟迟没有人做这个出头鸟。只有曹化淳立功心切,看到没人接皇帝的话,就跳出来答道,“万岁爷,这个光海君李珲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死了就死了,朝鲜另立国君也正好免了朝廷的一番手脚。若是新即位这个绫阳君李倧听话,朝廷就册封他做朝鲜国主吧。”
朱由校好悬没笑出声来,他狠狠的瞪了曹化淳一眼,“你还知道看看绫阳君李倧是否听话才册封,真是难得了。”挥了挥手,朱由校让曹化淳退下。
见皇帝如此,曹化淳自觉献丑,便老老实实的退回原位。正好他站立的位置和魏忠贤相邻,刚一回来就听到魏忠贤语带不屑的说道,“蠢货。”
“你,”曹化淳气的直咬牙,却看了看皇帝,忍了下来。
朱由校并没有现曹化淳和魏忠贤的互动,他正环视着大臣,“诸位爱卿,你们的意思呢?”
“启奏陛下,”兵部尚,“光海君纵有千般不是,也没有受到朝廷的册封,可他却真真正正的做了朝鲜的国君。君臣名分一定,绫阳君李倧就应当尽到臣子本分。可他却无故弑君,有违纲常,理应征讨。否则,”黄嘉善越说声音越大,到了最后,几乎是在呐喊,“必定纲常混乱。”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出兵征讨了?”朱由校有点惊讶。
“正是,”黄嘉善点点头,“为了维护君臣纲常,我大明一定要出兵征讨朝鲜,将绫阳君李倧缉拿入京后,再在朝鲜另立新君。”
“言之有理。”朱由校有些意动。
“皇上三思啊。朝鲜是太祖皇帝定下的不征之国,又对朝廷一向恭顺,征之不祥啊。”见皇帝马上就要穷兵黩武,吏部尚书周嘉谟就坐不住了,他站了出来,向皇帝苦苦哀求道。
“其实,朝廷根本不用出兵,”左都御史张问达也出列奏道,“朝鲜一向对朝廷恭顺,只要皇上下旨斥责,令朝鲜改立新君,其必定会幡然悔悟。”
“周大人、张大人,你们也想当然了吧。”黄嘉善冷笑一声,“朝廷只不过对光海君有所冷遇,他就和建虏勾结。现在你们空口白话,就想让李倧放弃荣华富贵,到京师来认罪。”黄嘉善又冷笑一声,“怕是李倧负隅顽抗,我大明威信扫地吧?”
朱由校听得连连点头,“言之有理,公理只在大炮里程之内,我大明的威信也只在军队威慑之下。如没有实力做后盾,那朝鲜也未必肯听我们的。”
“皇上,”朱由校还想继续说下去,好好的给大臣们上一课,可周嘉谟却已经听不下去了。
周嘉谟打断了皇帝的话,跪倒地上苦苦哀求,“皇上,我大明这些年内忧外患不断,国力损耗太大,实在经不起折腾了。再说了,就是皇上想出兵征讨朝鲜,也要国库有钱才行啊。”周嘉谟已经带着哭音,“皇上不是准备开海吗?还要在国内兴修水利、修建九条直道,这些都需要钱啊?国库实在拿不出出兵的银子了,请皇上三思啊?”
朱由校低头看了周嘉谟一眼,心中一阵无奈,怎么大明的大臣都这么反对打仗呢?难道他们不知道可以以战养战吗?我出兵朝鲜,为朝鲜匡扶正义,军费自然应当由朝鲜承担。要是和朝鲜谈的好了,说不定还能划一块土地回来。如此一本万利的事情,你们怎么不了解呢?这样下去,我就是辛辛苦苦开了海禁,怕是你们也给朝廷挣不回太多利益回来。
朱由校有心将自己以战养战的理论抛出来,可又怕吓坏了满朝的大臣们。毕竟,这些圣人门徒习惯了谦卑作风,习惯了损己利人,习惯了在外人的吹捧下将国家的利益拱手让人。
“转变思想这事,还要从长计议。”朱由校心中暗叹道。
黄嘉善极力主张出兵,一方面真的是为了维护纲常,毕竟朝鲜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素有中华之称,现在却公然弑君犯上,影响实在太恶劣了。为了防止周围属国有样学样,也为了防止大明的社会精英铤而走险,作为封建卫道士的黄嘉善自然要将一切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
另一方面,却是立功心切。兵部如今有三个兵部尚书,虽然皇帝有言在先分工明确,可黄嘉善却确实在兵部做的不开心。要知道,在以前兵部只有一个当家人,现在却有三个。人多了自然就有所比较,黄嘉善这个文官出身的兵部尚书,在声望上就明显的比熊廷弼和杨涟差上一截,毕竟人家是平定辽东的大英雄,刚刚从沙场上下来。
趁现在这个机会,黄嘉善就想带兵出征,到朝鲜走上一圈,过过三军统帅的瘾。可哪成想,周嘉谟、张问达这两个人却旁外生枝,要拦住自己立功的道路。
黄嘉善自认为自己是为了大明着想,就理直气壮的和周嘉谟、张问达两人争论起来。双方一个说出兵十分必要,一个说国库实在没钱,出兵是穷兵黩武,双方当着皇帝的面,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就争吵了起来。
“够了,”朱由校听了半晌,却使得自己的决心生了动摇。渐渐的觉得周嘉谟、张问达说的也有道理,自己确实应当勤修内政,好让四夷宾服。可看看周围,却现大臣们宁愿眼观鼻鼻问心的在那里呆,也不愿出来和自己出谋献策,心中不由得一阵恼火。
“够了,叶先生、方先生,还有大伴,”朱由校点了叶向高等人,“你们留下,其他人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