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德殿外,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正面朝大殿跪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不时的飘落在他的身上,化作冰凉留下。
骆养性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到底跪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来的时候还没有下雪,可现在积雪已经把自己的双腿完全覆盖。
可和身体上的寒冷相比,骆养性的心中却是更加的冰冷一片。
骆养性是在家中被叫到宫里来的,一进来就跪在了这里,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错,惹得一向仁慈的皇帝如此震怒。恍惚间,骆养性想起了国初的大才子解缙,想起解缙就是在大雪中活活冻死的。
想到这里,骆养性的身体猛烈的抖动起来……
弘德殿内,温暖如春,朱由校正躺在椅子上读书。
曹化淳看看窗外的大雪,又看了看皇帝的表情,最后想了想自己在宫外的那个宅院,以及宅院中那个娇媚的女子,终于在皇帝翻书的时候上前说道:“万岁爷,外面下雪了。”
“唔,”朱由校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下了多长时间了?”
“一个多时辰。”
“骆养性一直在外面跪着?”朱由校有些错愕,被大臣们闹个措手不及,他只是想小小惩罚骆养性一番,可没有想要他的命。
“一直跪着。”
“让他进来吧。”朱由校放下手中的《水经注》,温和的说道:“先帮他祛祛寒。”
“奴才遵旨。”曹化淳这才放下心来,亲自出去传了旨。见骆养性手脚已经麻木,又让小太监把人抬进屋里……
一番折腾后,骆养性终于见到了皇帝。
“骆养性,你可知罪?”朱由校凝视着骆养性,缓缓的问道。
“罪臣知罪,罪臣玩忽职守,对京城中的士子疏于防范,以至于淮安监生程光奎聚众闹事……”想着曹化淳的提醒,骆养性局促不安的回道。
“这么说,你事前就知道有人要闹事,对不对?”骆养性不说尚好,说了之后朱由校反而更加恼火。锦衣卫是什么?是天子耳目。可要是耳目失灵,或者耳目有了自己的主见,看到了、听到了却隐瞒不报,那要这锦衣卫何用?
“罪臣事先确实有所耳闻,”发现皇帝的语气突然变重,跪在地上的骆养性愣了楞,被寒冷冻得发僵的脑子才转动起来,“只是事关士子,没有确切消息,罪臣怕难以服众……”
被文官系统渗透久了,骆养性的脑子里就形成了定势。文官是惹不起的,掌控着舆论的士子更加要命。
朱由校彻底失望了。
秉国越久,朱由校就越觉得锦衣卫不好使唤。由于是皇帝亲军,世代相承的饭碗,锦衣卫内部关系错综复杂。勾心斗角不说,还争相引进外部势力为援,完全不像东厂那样唯皇命是从。
在政治上尾大不掉,在办事上,锦衣卫的手法更是低劣无比。由于大量的采取明探盯梢,使得百官闻锦衣卫而色变,但事实上成效却不大,只是白白败坏皇帝名声而已。
国内情报如此,在国外情报上,锦衣卫更是一片空白。更可气的是,当朱由校想派人去西洋、去南洋、去……的时候,锦衣卫竟然派不出人手。一个个自夸武勇、自夸忠诚的千户百户都退避三舍,无奈之下只好在民间招募人手。
“你先回去吧。”朱由校叹了口气,语气阑珊的摆了摆手,将骆养性赶了出去。
见皇上心情不好,曹化淳就分外小心。刚想凑前给皇帝说说笑话解闷,外面却传来消息,通政使姚思仁送奏章来了。
姚思仁今年已经六十多岁,须发已经大部分花白,可精神还不错,说话中气十足,办起事来更是雷厉风行。到了殿内,姚思仁就手脚麻利的给皇帝行礼。可偏偏朱由校眼尖,看到了姚思仁胡子上的冰碴。
“姚爱卿,这通政司也有佐官。这下雪天路滑,你不妨派个年轻人来。”朱由校接过奏章,随口劝道。
“万岁,臣职责所在,可不敢疏忽大意。”姚思仁笑着摇了摇头,他虽知道这是皇帝好意,可通政使的便利,不就是能时常借送奏章见皇帝吗?
朱由校点了点头,却以为姚思仁办事勤勉,和别人不同。和骆养性一对比,朱由校更是赞许。想了想,朱由校便道:“姚爱卿,你这通政司做的年数也不少了吧?”
“回万岁爷,自万历四十七年至今,臣已经任通政使五年了。”姚思仁不知就里,随口应道。
“五年?也该动一下了。”朱由校道,“目前工部缺个侍郎,你可愿意就任?”
工部侍郎?姚思仁心中一喜,和通政使一样,工部侍郎也是正三品的官职,两者品级相等。在制度上,通政使是朝廷九卿,又占着时常见驾的便宜。可实际上,通政使调往工部做侍郎却是正正经经的升迁。
这是因为,除了工部主管天下营造工程事项,权高位重外。工部侍郎可以直接入阁,而通政使却不能。
可想了想工部现状,姚思仁还是拒绝了,“万岁爷,臣才疏智短,怕是难以担当重任啊。”
“不妨,朕相信姚爱卿可以做好工部侍郎一职。”朱由校更加欣赏姚思仁,在勤勉的评价上,又加了知道进退四字。
其实,朱由校让姚思仁去工部,也是因为工部现状并不乐观。目前,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解经邦和工部尚书王佐二人,各自拉了一帮子人,正在斗的厉害。
这两个人,王佐原先占着任职时间长的优势,可解经邦借着自己是掌部大学士,利用改革工部下属作坊的机会,一步步从王佐手中争权。前面去职的那个工部侍郎,就是在两人的争斗中落马。
朱由校不愿看到工部一片乌烟瘴气,想在工部掺沙子,让解经邦和王佐消停下,这才选中了姚思仁。
“臣遵旨。”见皇帝执意如此,姚思仁只好接下了这个苦差事。
新得了差事,可姚思仁却还不能走。他给皇帝呈上的奏章中,有份明天报刊需要发行的消息清单。这是朱由校即位后定下的制度,目的是防止朝廷消息泄露。任何报纸,只要刊登了非清单上的消息,那就要受到东厂严查。
于是,姚思仁就恭恭敬敬的站在皇帝面前,等候皇帝将圈阅后的消息清单颁下。可谁知道,皇帝刚一翻今天的奏章,就大怒起来。
原来,今天的奏章里面有份来自山西汾州府的奏章,是当地的宗室联名呈上的。
在奏章里,数以百计的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联名告状,说汾州当地的大户马家驱使皇族子弟为奴并残害致死,而当地的官府却和马家相互勾结,判案不公。
奏章上还说,当代的庆成王和永和王也收受了马家的贿赂。他们不但不为同宗子弟出气,还故意更改族谱,将苦主马大疙瘩的名字在庆成王家谱上划去……
“荒唐,实在荒唐,堂堂皇族子弟竟然落得如此下场?”朱由校用力拍着桌子,脸上表情极其扭曲,吓得曹化淳和姚思仁急忙上前劝慰,生怕皇帝气出什么好歹来。可他们那知道,朱由校那里实在生气?实在是朱由校心中好笑,却不敢笑的结果。
见皇帝如此震怒,姚思仁心中暗暗叫苦,大着胆子问道:“万岁,不知出了何事?竟让万岁爷如此震怒?”按照规矩,通政司是不能在皇帝阅读奏章前观看奏章的,姚思仁才有此问。
“你们看看吧。”朱由校一脸狰狞的将奏章扔给了姚思仁,自己却背过脸去,双肩一抽一抽的,好像在痛苦一样。
其实,汾州的事情都是魏忠贤在做鬼。而魏忠贤的幕后指使者却是朱由校,这份奏章更是朱由校望眼yu穿的消息。这,如何不让朱由校欣喜yu狂。
“万岁,臣等无能,以至于宗藩遭此大难,请万岁爷责罚。”刚一翻开奏章,姚思仁就脸色大变,草草的阅读完更是跪了下来。
这些年来,皇族远枝子弟生计困难,早已经成为朝野上下,君臣之间心知肚明的事情。也知道有些宗藩为了混口饭吃,甚至故意犯罪后到中都凤阳坐牢。可知道是一回事儿,发生了惨剧又是另一回事儿。况且,奏章上说的那个受害女子还是被人非礼后逼死的,这怎不让皇帝、宗室,还有朝廷蒙羞。
想到这里,姚思仁隐隐有些气愤那些没事找事的镇国中尉们了……
“此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朱由校终于平复了心情,不再强忍笑意。可是为了不让众人看到自己异状,朱由校还是背对着众人。
“这都是朕无能啊。”朱由校幽幽的叹道。
“万岁爷千万不要自责,这些年你日夜操劳、劳心费力,还不是为了让百姓们的日子好过些吗?”曹化淳听了,急忙向皇帝表忠心,“这都是那马家的人太过歹毒,是当地的官员太过混账。就是那庆成王和永和王,也是罪大恶极……”
曹化淳一股脑说了许多话,都是将罪责推给汾州当地的当事人身上,试图为皇帝解脱。旁边的姚思仁也难得赞同曹化淳了一次,和曹化淳这个阉人共同开解起皇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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