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必胜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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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邺元年,隆冬。

    连绵百里,银装裹素的群峰之中,隐藏着一个古老而宁静村庄--月亮湾。

    它远离了纸醉金迷的繁华,远离了城市的喧哗,千百年来,它踏着恒古不变的节奏,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这里,处处透着平淡,宁静,祥和,朴实。

    对月亮湾的人来说,十二月十五是几乎等同于过年一样的大日子。

    这一天,全村十四岁以上和六十岁以下的男人都要聚到一起,进山打猎。

    从早上开始,整个月亮湾都沸腾了起来。全村男女老少将近两百余人,都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就杀猪宰羊,张罗起来。

    祭拜过天地,喝过烧刀子,村里七十余名男人手持铁叉,钢钎,砍刀,长矛……等五花八门的兵器,在村长的带领下集合,向深山进发。

    “湘平家的,我把这碗羊肉汤给莫先生家的送去。她身子不好,今儿个没出门呢。”村长媳妇月秀用海碗装了满满一碗热汤放进了竹篮。

    “莫先生的媳妇究竟是啥病啊?”湘平的媳妇悄悄地拉了拉月秀的袖子,问出了积压在大家心底长久的疑问。

    听湘平媳妇一说,一众女子全拥了上来,想通过跟小越接触最多的村长媳妇那里打听些八卦。

    “打听这些个做啥?”月秀笑得一脸平静。“这半年来,多亏了莫先生免费给咱们家里的修锄头,打菜刀,还出钱给村里请了先生来教孩子念书。他是个好人,带着媳妇就想过个清静的日子。他说了,咱们不去打扰她媳妇,就算是帮他的大忙了。”

    “怕是癔症吧?”有人不甘心,揣测着说了。

    “啥是癔症啊?”

    “就是,”那人指了指脑子:“这里有毛病。”

    “噢,莫先生真是可怜呢,长得那么俊,还有学问,又是个痴情的种。他对媳妇可好了,天晴了总喜欢搬张椅子在太阳下陪他媳妇出来晒太阳,还吹很好听的歌给她听。”

    “就是,就是,那玩意我也见过,我男人还问过莫先生呢,听说是叫什么……什么家,对吧?”

    “这就怪了,家还能吹?”

    “哈哈哈。”人群爆发一阵轰笑。

    “别瞎咋呼,走了!”月秀提着竹篮扭着腰肢袅袅地上路了。

    莫先生的家住在村东头向阳的高坡上,是三间透亮的大瓦房,在村里算是最漂亮的房子了。修的时候,很是轰动了一阵呢。

    北风呼呼地吹着,一阵紧似一阵,鹅毛大雪纷纷的下着。

    蜿蜒的山路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

    月秀提着竹篮,呵着白气爬上去,发现莫先生的媳妇呆呆地站在院子里,远望着村口,身上落满了雪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越,你咋出来了?”月秀惊讶地迎上去,把竹篮挽在臂间:“快快快,先进屋暖和一下,要不然着了凉,越发容易病了。”

    苏越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不了,我想再站一会。”

    “呃,那你就站一小会?”月秀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不敢违拗,进了屋,麻利地拨好炭火,把暖手炉添上,拿出来塞到她手里。

    “你叫什么名字?”苏越斜睨她一眼。

    “我是月秀啊。”说了快一百遍,她老是记不住。

    “这是哪啊?”她再问。

    “这是月亮湾啊。”月秀头皮一阵发麻,强笑着回答。

    乖乖,不知是不是莫先生不在家的原因,今天的小越姑娘看起来竟有些可怕呢。那对黑玉似的眼睛,也不似平日的迷蒙,竟象是装了刀子似的,嗖嗖地往外冒寒气。

    “他们,全进山打猎去了?”苏越望着村口那一行蜿蜒如蚂蚁似的小小身影,再问。

    “呃?”月秀惊讶地瞧了她一眼:“是啊。”

    今天的小越姑娘,似乎也清醒了不少呢,居然知道村里的大事?

    “一般去几天?”苏越觉得有些凉,转身进了屋。

    “老规矩,每次都是三天。”月秀跟进去,从碗柜里取了一只精致的瓷碗出来,倒了一碗热汤端到苏越手上:“还热乎着呢,喝吧,特意给你留的,没动过。”

    苏越放下暖炉,把碗捧到手里,拿到脸上烫了烫,化掉快冻僵的霜。

    “饿了吧?我给你做饭。”

    “月秀,这里离城远吗?”苏越再问。

    “老远了,有百多里山地呢。”月秀添了一块柴进灶门,不觉又有些羡慕:“莫先生真是有心,木柴都劈得这么方方正正,漂漂亮亮的,象,象,象案头上堆的那些书一样。”

    百多里?苏越心一沉,依她现在的身体和这样恶劣的气候,想要徒步走出这座大山,恐怕真有些难呢。

    但是,她已不能再等,好不容易骗过龙天涯的眼睛,必需乘他离开的三天里逃走,否则,怕真的要终身被他禁锢在这个穷乡僻壤了。

    “最近的市镇叫什么?”

    “崔家峪。”咦,她好象真的清醒呢,问的话也不是杂乱无章了。

    崔家峪?苏越心一紧,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月夜,宇文澈牵着她的手,一起寻找磨镜台。

    那,真象是一场遥远的梦境。

    “那,当今的皇帝叫什么?”苏越摒住了气息,低声问。

    时隔这么久,他应该如愿登上皇位了吧?

    “嘎?”月秀眨了眨眼睛,愣住了。

    “呵呵。”苏越硒然一笑,掩饰住满腹惆怅:“你回去吧,明天也不用来,我喜欢一个人安静一下。”

    皇帝的名讳,那是寻常人乱说的?又岂是她这种无知的山野村妇所了解的?

    她,真是问道于盲了。

    “哦。”月秀识趣地站了起了,默默地提了空竹篮,一步一回头地下了山。

    苏越慢慢地把干粮包了一份,又拣了几件又轻又暖的皮裘,拉开抽屉,默默地凝视着那把镶金嵌玉,静静地闪着幽光的匕首。

    她颤着手指轻轻地抚上它冰冷的身体,泪水缓缓地滑下了眼眶。

    那一晚,他说:“乖乖听话,或者,你杀了我。”

    结果,她选择了乖乖听话。

    于是,一把匕首,奇异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造就了她生命里最甜蜜也最残酷的记忆……

    她或许忘掉了宇文澈的长相,却一直没有忘记它。

    很讽刺的是,她最珍贵的记忆,由龙天涯一手打破,却也由他亲手造就。

    当他把这柄泛着寒光,并刻着她名字的匕首骄傲又深情地送给她时,被封闭的记忆闸门从此被打开。

    她一点一点地想起了过往,不动声色地掩饰住内心汹涌的情绪。

    每晚,在他温暖的怀抱,爱怜的亲吻里,在他絮絮地诉说着对她的情意中,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强忍着愤怒与羞辱,一点一点地积蓄着力量。

    他望着她时,那副近似膜拜的虔诚的眼神,常常让她想起毒蛇的眼睛,并为此不寒而栗。

    刚开始的时候,她真的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自私又无耻到这种地步?

    明明是他毁了她的幸福,不顾她的意愿强掳了她,卑鄙地使用药物洗去她的记忆,妄图控制她的思想……为什么偏偏他还要摆出一副情圣的模样,在她面前大演深情加纯情的戏码?

    她很奇怪,为什么他对她最多也只止于亲吻,再不做进一步的冒犯?

    随着时日的加深,她慢慢地从他时常对着她的倾述中,看到他的痛苦,无奈,自卑,自厌,自弃……看到他的矛盾和挣扎。

    渐渐的,她不再恨他。

    她可怜他。

    他只是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心灵,可怜的扭曲了的灵魂。

    他的一生充满了悲情和无奈,永远被命运之神拨弄着,一次次挣扎和反抗,却一次次被命运之手推向更远的深渊,在复仇的沼泽里越陷越深。最终,他别无选择,只能滑进地狱。

    他本是藏月的大皇子宇文雄,却因天资聪颖,遭人防忌,于九岁那年,被皇后端木华派人制造惊马事故坠下马,险些丧了性命。

    好心的宫女救了他,把他偷偷送出宫外。

    这本来,是他新的生命的开始。

    但是,收养他的人,把他带到了陈家湾。

    于是,他成了天下闻名的千变万化陈小莫。

    又一次因才生妒,一年前的一场劫杀,毁掉了陈家湾三百余条性命,也毁掉了陈小莫的家。

    他可爱的孩子,新婚的妻子,全都在那一场大火,那一场血淋淋的屠杀里丧失了生命。

    于是,他愤怒了,他想要报仇,他要向那些毁灭他的人,索回他应得的权力和幸福。

    于是,利用他的绝活,把在藏月生不如死的龙天涯偷梁换柱,送回了沐风。而他,摇身一变,成了沐风国的质子,龙天涯。

    他以为,他找到了最快地接近权力中心的捷径。

    但是,铺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条他想象中的光明之路。

    他很快地尝到了一个漂亮又儒雅的男子,在这个乱世生存,攀附权贵,向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实施报复必需付出的代价。

    他没有想到,他还来不及向仇人举起复仇之剑,就先被压在了仇人的身下,遭受万箭穿心,生不如死的折磨。

    当宇文博狞笑着撕裂他的身体,啃噬他的灵魂时,他才知道,权力往往是踏着尸体与血泪,有时还必需出卖灵魂,才能换来。

    所以,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等待,等待一个把世上所有欺侮他的人踩在脚下,碎尸万段的机会。

    早死过千万遍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却在遇到苏越的那一刻,又奇迹般地复活了。

    他从来也不曾想象,在这个世上,还有这么美好的心灵,这么纯净无私的爱!而那份爱,来自于一个女人,一个也许并不能称之为绝色的女人。

    在即将决堤的河畔,他在狞笑,看着人们陷在痛苦和绝望中苦苦挣扎,却又完全无能为力,他是那么的畅快淋漓。

    只有死亡,无数的死亡,才能让他那颗日渐腐烂的心,感受到一点点的平静与快慰。

    可是,她来了,忧心忡忡,妄想凭一己之力,独挡这滔淘巨浪。

    他冷笑,想看她如此不自量力,看她失败后如何遭受众人的唾骂。

    可是,她却奇迹般地做到了,当石梁被炸断,当眼看就要决堤的洪水果然在她的面前乖乖退却,当她激动地欢呼流泪时,他茫然了,心动了,又看到了希望了……

    于是,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动力,有了生存在这个世上的理由。

    他爱上她,费尽心机地接近她,可是她却爱上了别人,是别人的妻子。

    命运,再一次无情地嘲笑了他。

    他愤怒,他不甘心,他不择手段地得到她,却始终不敢真正的越过雷池一步,是因为他自觉身心污秽,不愿亵渎了心目中如女神一样的她。

    可是,他更不想失去她,不可能放她走。

    他只能一边忏悔,一边伤害,一边流泪,一边微笑;在自我矛盾中自我厌弃,如此恶性循环,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她低叹一声,把匕首收到怀里,拾起床头她常穿的绣鞋,慢慢地走到后山断崖,仍了一只到崖下,另一只扔到崖边,返身回到屋子里。

    做完这一切,她坐下来,安静地喝着汤,吃着她的午饭,等待夜晚的降临。

    毋庸置疑,龙天涯是个绝顶聪明的男人。

    要想骗过他的眼睛,必需沉着冷静,跟他斗智斗勇。相比能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更是一场意志上的较量。

    相信,龙天涯很快就会查出她坠崖是假的。但是,她的目的并不是希望能靠假死糊弄过他,只想给自己孱弱的身体争取到最宝贵的一点时间。

    这其实是个很拙劣的手法,以龙天涯的智慧,根本不会上当。

    所以,她在赌,赌的是龙天涯对她的感情。

    有一句话叫“关心则乱。”

    再聪明的人,在遭遇最关心的人的生死关头,也会丧失了理智,只要他一乱,她就有了机会。

    苏越,有必胜的信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