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恐怖的电话好长时间没来了。我的心一点点晴朗起来。
这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打字。
下雨了,不大,是那种矫情的雨。
突然停电了。窗外的路灯在蒙蒙的雨中坚持亮着。我感觉噩梦又要开始了。
果然,电话铃钻进我的耳朵。我打个冷战,没有去接。那铃声一阵比一阵急迫,都快把话筒
掀起来了。我感觉那个人心急如火,正在电话机里对我喊:“我要跟你说话!”
我走过去,颤颤拿起话筒来。正是他。他慢吞吞地说:“扁囡嘞……匮魔幌岑?……补酱么
崽叵叵胎……咩否气……”
我诈他,我突然说:“我知道你是谁。”
他停了一会儿,继续缓慢地说:“补酱么崽……呸略跋……唉……孤抖……”
我拿着话筒呆呆地听,让那源源不断的沙子灌进我的耳朵。这时候,我看见窗外有一个人影
,他在甬道中间笔直地站立,没穿雨衣,没举雨伞,他的额头挡在帽子的阴影中,他的脸在路
灯下显得苍白无比……
是他,保安j!
我更傻了!
电话里的这个人是谁?难道根本不关这个保安j的事?难道他背后还藏着一个人?
我的心中涌上巨大的恐怖,我对电话中的这个古怪的声音问:“你到底是谁?”
那个人叹了口气:“唉……寡塞肚……灭藏拐炝……罚咧秒剖饮水机,囡翟醒岑啊……”
我的心抖了一下,我第一次听他说出一个我懂的词——饮水机!但是我不敢肯定那是不是发
音凑巧。
什么饮水机?饮水机什么?
我接着听他说,可是再没有我能听懂的话了。
我挂了电话。电来了。
我坐在明亮的灯光里,忽然想,应该找那个保安j谈一次。我判断不是他。我应该把所有这些
事情都对他讲一遍,我要向他讨教办法。
我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决定。
我不敢断定他和他是不是同伙。
十四、无言的饮水机
一个月后,我又把儿子送到东北去了,他继续去听他奶奶讲大英雄武松打虎的故事。
最近,我要完成一本书稿,每天在书房打字,很晚才睡。
我写的当然是恐怖故事。
每次我回卧室的时候,都必须经过客厅,那个饮水机就在黑暗中靠墙站着。
我每次经过客厅,都觉得它在想——咦,一个人走过来了……
每次我都缩着脖子加快脚步,像过街老鼠。
自从那怪人怪话里流露出唯一一个我能听懂的名词之后,我对这个饮水机更加恐惧。我甚至
怀疑它是那个怪人派来的卧底。
我忽然决定,把它搬到厨房去。我不想让它总看着我。
太太不解:“厨房没有地方,放在客厅里不是很好吗?”
我死活不说我惧怕饮水机。
一个男人,儿子,丈夫,爹,连个饮水机都害怕,那怎么能对付歹徒?怎么能反击侵略的外
族敌人?怎么能写恐怖小说糊口?
我说:“亏你还是大名鼎鼎的《瑞丽家居》主编!饮水机放在客厅里多土鳖呀?”
“我觉得没什么呀。”
“你听我的吧。”
我坚持把它放在了厨房里。
这天晚上,我在书房里打完字,已经是半夜了。我挺直腰身走过黑暗的客厅。
我偶然看了看原来放饮水机的地方,差点被吓昏——那个饮水机竟然靠墙站在原处!
我几步就跑到电灯开关前,想开灯,却停电了!怎么总停电呢?这不正常!我又慌乱地跑进
客厅,四处乱摸手电……
太太醒了,她害怕地问:“谁!”
“我,是我。”
“你摸什么?”
“手电。”
“找手电干什么?”
“有事!”
我终于摸到了手电,把它揿亮,慢慢走出去。手电的光猛地照过去,那个饮水机来不及躲闪
,来不及回归原位,就那样愣愣地站在客厅一角,看着我。
我站了一会儿,回到卧室,对太太说:“邪了,那个饮水机又跑到客厅去了。”
太太说:“快睡吧。那是睡觉前我移过去的。”
“你移它干什么?”
“放厨房里怎么看怎么别扭。”
十五、通知
北京郊区回龙镇王爷花园,j号楼1门101室。这里不断发生着怪事,除了我,没有人知道。
连其他的房主都没有什么察觉——包括那个丢了父亲又丢了孩子的年轻女人。
这里的空气依然新鲜,这里的飞虫依然繁多,这里的喷泉依然兴高采烈地喷涌……刀枪入库
,马放南山,居安不思危。
我家的木栅栏很通透,里面有一个小圆桌,两把休闲椅。过去,天黑后我经常在那里坐一坐
,草坪灯幽幽地亮着,夜空美好,想点什么都行。
而现在,我很少在小院里坐了。
敌人在暗处。他比蟋蟀还隐蔽。我不知蟋蟀在哪里叫,但是他连叫都不叫。
他并不想永远在暗处,假如有一天他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他会跳出来,而且比现在还
狠毒。
我家本来有无线防盗电话报警系统,但是我还是觉得不踏实,又老老实实地在窗子上安装了
铁栏杆。
太太到欧洲出差了,家里又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知道那个电话又该来了。我盼着他来。他已经说出了一个我懂的词,我相信他还会再说。
现在,我的心像挂在屋檐下的肉干,随风飘摇。假如,我不弄明白这个电话,我的心永远不知
道该放在什么地方。
——即使他是外星人,到地球都几个月了,也应该学会几个常用的句子了。
电停了。我知道他来了。
果然,电话铃响了,我接起来。
“咩犟弧乓踏……瓦掐卅蛮埋龟了匪……凿戳命佛哩……”
我打断他:“你说饮水机是什么意思?”
“咩厅……掴宰攀逼……咩厅挤肺哐当……”
我又听见他说出了一个词——哐当!但是,我不能肯定他说的是不是那个象声词哐当。
“哐当?”
“啃烫仿焦洒……豁来汞汞……”
“饮水机”,“哐当”,我小心地把这两个词都放在了旁边,等待他再说出什么话。我想,
慢慢我就会组装出一句话来。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是谁了,那时候我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他又不说人话了。
我耐心地听。
“抛丐了配……否气咩否气……嚎整仇恨掴宰热呸……”
“仇恨?”
什么仇恨?仇恨什么?
苍天在上,太阳作证,我没有得罪任何人,更没有害过任何人,我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勤勤
恳恳地赚钱,养活我的老婆和孩子,尽可能让他们过上幸福的好日子。平时见了年龄大的乞丐
老太太,我还会给一些零钱……
我觉得除了那个保安j好像跟我有仇,谁还会恨我呢?
他再没有说一句人话。
次日,我继续等待,他没有来。他没有规律。
几天后,他又来了。
这次,我又在他那些怪话里挑出夹杂在其中的一个“哗啦……”
我把电话摔了。
这是什么屁话!饮水机,哐当,仇恨,哗啦……再高明的作家也无法把它组装出什么意义。
何况我一个三流的写手。
我恼怒了,我觉得这个藏在暗处的人是在调戏我。我打电话报警了。
警方还是老办法——他们叮嘱我,等那个人再次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要尽可能地拖住他,别
让他挂电话。他们很快就会查出那个电话号。
我根本不用拖,只要我不挂电话,他就会一直说下去。
可是,自从我报警之后,他的电话一次都不来了。
中间,太太打过几个电话,因为时差,每次她给我打电话都是半夜,整得我胆战心惊。
这天半夜,电话突然又响了。
我迷迷糊糊拿起电话,正是他!“抛丐了配……”
我的心狂跳着,轻轻把电话放在床上,轻轻下了地,拿起手机向外面走去。我要到另一个房
间去报警。我知道他会一直在电话里说下去的,即使我的手机没电了临时充都来得及……
可是,我要咳嗽。多倒霉啊,我要咳嗽!
看来,老鼠天生是做贼的材料。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咳嗽出来,可是我忍不住,那咳嗽就像脱
缰的野马一下冲了出来。
我知道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急忙用袖子把鼻子和嘴捂住。好在这时候我已经进了书房,电
话里的人应该是听不见的。
我报了警,立即回到卧室,轻轻拿起电话。他仍然像半身不遂的病人一样说着话。我拿起电
话后,听见他说:“再……”
过了半天,他还没有下文。话筒里静得吓人。
“再?……再什么?”
他终于又很很很缓慢地说出了一个字:“见……”
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他第一次先挂电话。
我愣了好一阵子。
我警觉地朝吊灯上看了看,上面落着一只蚊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