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时候尚早,课业还未开始,寺人神色匆匆的在太子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我便随太子来到另一处从未踏足的宫室里。父亲跽坐于榻前,君夫人侧倚在榻上,满目急切的抱着一四、五岁的女孩。必是病了,因为我父是宫中御医,能被御医光顾的人是很不幸的,况且,她还那么小。父亲察视过她的手脚,眉头紧蹙,随后隐约与侍婢说着什么。
此外,无人敢出声,一片寂静。
——卧榻几日了?
——三日前便觉浑身乏力,四肢冰冷,原以为是玩的累了,照着以往开的旧方吃了药,谁想从昨日酉时卧榻至今七个时辰,甚至连翻身也不能……
——之前可有病史?
——自幼体弱,小病小殃也都是见药就好的,只是此次……
——太医,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
——先天不足,想是胎里带的。夫人,小公主恐怕……
我探出脑袋瞅着那女孩,她眯着眼,伸出手颤巍巍指过来,咧开笑脸:
“扶桑……”
一瞬间,众人都朝我看过来。我却回头望了眼身后,只见朝阳氤氲而升,将将浮出树梢,宫院东处的林木被照的斑驳陆离。
日出处,扶桑也。
“扶桑。”
我回过头,走到榻前,握住那女孩的手
轻,且冷。
“是该给公主议个谥号。”
“公主终身未婚,这谥号,何所依?”
“依其生平,依其秉性。”
“武姜?表其战功?”
“不,懿姜!表其德行。”
“不好不好,还是叫哀姜。半生劳苦,一身病体,如何不哀!”
……
“只剩最后一层,是金黄色的缎袍。这左衽的衣服比右衽更加麻烦,殿下忍耐些。”
系好第十二层衣的缨绦,接着便是大带,绅佩组绶,衣饰虽繁复,做工却是极好的,轻盈舒滑,整齐鲜丽,十二采色栉比叠次的包裹着,没有慵肿,只有雍容。只是殿下你本就消瘦,如今躺在层层叠叠的华袍里,就更觉得苍弱了。
“殿下,日出,你不看了么?”
一切就绪,晨光破晓,再次漫过你的面庞,虽然照不进眸子里,却也十分安详,静谧。随着光线悄移,金鸟穿刺的袍服上,流光飞舞,像涓溪,又像风雾。往来纠葛,万千喧嚣都在此刻尘埃落定。
犹记得,初见时,温吞的朝阳,纤弱的手。
“看啊,还是那双手。殿下,你不丑。”
还是一样轻,还是一样冷。
“宗宰大人提了几个字号,待君上择其一为公主谥,尔后发讣告,举丧礼就在眼下。可否请扶桑子赐我这几日闲暇,将公主生平做一小史,收入齐室《内春秋》与众夫人、宗女为一书,既使今日凋落,他日也有迹可寻。”
门外的交头耳接,渐渐淡去。眼前言辞恳切,礼仪周到的是女史。
殿下一定又在嘲笑,然后漫不经心的说:史官秉笔,惜言如命。吾等女儿,喜怒爱恨,轻也似鸿,何劳史官废笔着墨。乌乎哀哉,折煞我也。
生前身后,称呼不同,想那与日月星霁的姓名,怕也就此深埋黄土,不见天日了罢。
“扶桑子?”
“啊……我在想,应该从哪里开始呢。”
“公主享年二十,难道不是从二十年前,出生之日说起?”
“我……时日无多。而且,殿下不喜欢太啰嗦,就从五年前,及笄时说起吧。”
我要说的,既非武姜,亦非懿姜,更非哀姜。
她是齐侯公主,姓姜,名姽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