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３３９号！＂狱卒以代号称呼他，随手扔过来一份文件到他面前，“这是今天要来和你会面的人，送进来的文件，说是要给你看的。”
他愣了一下，突然明白它是什么东西，霎时胸口一阵窒息，喘不过气来。
千般滋味在心头，他抖着手慢慢拾起面前这一份千斤重的纸张，拿近眼前。可是不知为何，就是看不清楚上面的文字；他瞪了又瞪，难道自己才三十几岁就有老花眼？
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自己只是在逃避看清上面的文，不肯接受现实。
他一手摀着自己的眼睛，问自己──这不是自己亲口／交待的条件吗？为何小夜做到了，他反而无法面对？还感到阵阵的痛楚？
既然已经接受终生监禁这个无期徒刑的判决，为什么不能接受他已经永远失去小夜的這个事实？为什么？
“３３９号，你还要看多久？看了十分钟还不够吗？外面的人可能等急了，快出去吧！你的时间有限。”另一名狱卒好心的提醒。
“谢谢，请帮我把这一份文件还给申请人。”他将它递过去；会面室的纤维玻璃密不透风，犯人和会面人之间，是不可能传递任何东西。
交回去之后，狱卒打开控制锁，让他出去。走到会面室门前，他伸手要握住门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仍颤抖得非常厉害，根本转不开门。
他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小夜？
上次匆匆一瞥，心头涌上无数种情绪，几乎失控当场崩溃，他用了一辈子所能积攒的力气，转头就走；谁知道才出了那会面室的门，他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扶着墙壁深呼吸好久，才举步维艰地离去。那时的他，完全没料到小夜会跟着好友一起来，所有的思念、痛苦在剎那间爆发，炸得他猝不及防，痛不欲生。
他不要小夜看到他现在落拓的样子，纵然渴望见她，渴望得快要发狂，他还是希望小夜记得的他，是一副云淡风轻，从容自若的模样。
没想到小夜为了要见到他，像是想都不想就答应他的条件；这让他百味杂陈，不知是该怪她轻轻放下他，还是怪她太积极，什么苦难都愿意承受？
别再想，时间到了，总是要去面对小夜。他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拉开门走进会客室。
小夜看到他，立即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按住玻璃墙，紧到他都看见她的掌纹。
她好美……再也移不开眼睛，贪婪地看着她的容颜。
她一如记忆中的娇小美丽；柔柔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完美地衬托着小小的鹅蛋脸；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饱含水气，粉嫰润亮的唇瓣微张，露出细白的贝齿，引人遐思得想要落吻。
他好想紧紧抱住她！
可是那不足一吋厚的纤维玻璃，冷酷地分开他们，让他们咫尺天涯，连抚触对方都做不到。
小夜微笑着看他；只是那笑，一看便知是强撑出来的，因为他清楚地看见她的悲伤眼眸。
原来真正的悲伤不是大声哭泣，而是忍着眼泪笑出来。
那是他的小夜……他已经失去的小夜。
他伸出右手印上她的左手，她的体温透过玻璃传了过来。只剩下这样的温存，他再也不能整个人被覆着她，用全身来感受她的温柔、细腻；再也不能闻到只属于她的幽香，不能用唇齿品尝她的肌肤……
他已经永远失去了她。
多么想就这样站到天荒地老……
一双属于男人的手，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里，轻轻握住小夜的肩膀，要她坐下。他这才抬起头，看见站在她身后的云岫；原来他也来了，陪她一起来。
小夜坐下，云岫仍然不放手，让他看见云岫手上的戒指！
那是他和小夜的婚戒！
他惊讶地看向云岫，发现他一脸哀伤地看着自己。
他张口想问：小夜为什么把他留给她当作纪念的婚戒，给了云岫？
可是他没有，反而垂下头。他有什么资格生气？是他自己要求小夜嫁给云岫，不是吗？她为了见自己，才会答应嫁给云岫；他能生什么气？
况且他只能托云岫照顾小夜了，还能有谁帮忙他？再怎么说，雲岫和她已经有一个女儿，可以组成一个美满的家庭，小夜将不会孤单，不是吗？
那为什么看到他的戒指在云岫手上，他会觉得心脏被撕开、肺叶被搅碎？
他强迫自己在会客桌后坐下，笨拙地拿起耳麦，费好大的劲才把它戴好，抬头看向小夜。
“子盛……”她细细柔柔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有着伤筋动骨的力量，让他不得不在桌下死命地抓住自己的大腿，阻止自己想敲破玻璃拥抱她的冲动。
“我想起所有的事了……”小夜说着，隐忍多时的泪终于滴下，却仍保持着想让他宽心的微笑。
他猛吸一口气；小夜完全恢复记忆！
“我想起过去所有的事，所以我知道，我从来没对你说过──”她抺去泪水，再很慎重缓慢地开口，“子盛，我－爱－你！”
他的手掐入大腿，却不觉得痛；小夜终于说了！在他失去她之后，她终于清醒地说出她爱他！
他全身颤抖，好想亲吻她；想要狠狠地吻、细细地吮、柔柔地舔，让她知道他现在有多开心、激动、感动！
可是他只能紧紧咬住自己的上下牙齿，控制自己已然脱缰的想望；他不可以破坏任何一面墙，只能靠着耳麦，轻轻说：“小夜，我也爱妳，一辈子爱妳，永远爱妳。”
小夜突然往前倾，却‘碰’的一声，撞上纤维玻璃，急得他伸手就去抚摸，却只摸到坚硬的墙面。
“啊……我竟然忘了有一道墙……”小夜又哭又笑，额头红肿一片。
“怎这样不小心，别又把头撞坏了……”他紧张地说着，说完却悲伤起来；若能把他再次忘掉，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可以不必思念他，也不会对她的下半辈子带来任何遗憾。
他呆呆地看着云岫拿来浸水的手帕，贴在她额上。
试着要忽视内心遽然浮现的妒恨，他再咬牙……
若以别人的眼光，来看他们俩人互动；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对，让人一眼难忘。
倘若云岫不是同性恋，那就更十全十美了；他们会一辈子幸福快乐。
他再也不必放心不下；小夜在云岫的照顾下，会生活得很好，无忧无虑。
所以放手吧！不要再留恋，他早就失去她了，不要再想……
他猛然扯下耳麦，飞起似的从座位上逃出，大步走出会面室。出了门，他奔向将要关他一辈子的牢狱，迫不及待地跑回他的狱房，躺在他冰冷的床上。
好久，好久之后，他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向云岫道谢，还忘了……
祝福他们永远幸福。
－－－－－－－－－－－我是有点悲伤又有点快乐的分隔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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