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
说话的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他并非朝中官员,而是万府的管家万远成,也是万安四川老家的远亲。当年万安考中进士后,被吏部留在京城翰林院为官,因其是一人北上,身边没有得力的人帮其打理生活,万安一个大男人,又是所谓苦读圣贤书的文曲星,这生活方面自然就困难许多。万家便把万远成支到万安身边,一来照顾他的生活,二来万安也为官了,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编修,但官再小也是官,既然是官,就要有官员的气派。家中再小,也要有个管家的,不然外人来拜访,连个砌茶倒水的人都没有,这面上也不好看。
万远成家境贫寒,三十多岁的人仍是光棍一个,在家乡也混不出什么名趟,也乐得到京城见见世面。于是简单收拾几件衣服后便兴高采烈的来到了京城,在万安身边一呆就是二十年,见证了万安从一个清闲小官一跃而至大明首辅的全部过程。
因为跟在身边的年头久,也因为是自家亲戚,所以万安对这万远成甚是信任,除了将府中上上下下事务全交给其打理外,一些对外的事务也是其出面。俗话说宰相门人七品官,就是说宰相家看门人的身份可以抵上一个七品的县官,万安身为大明朝的首辅,当今的皇上又是一个不理事的主,他这首辅的权势可比那宰相要重得多,由此万远成这个首辅家中的大管家自然也是权势重得很,等闲官员都是不能与之答话的。一些外省进京官员来到万府拜门,品级不高的官员便直接是由万远成接待了。耳濡目染之下,万远成对于官场的一套也是熟络得很,一些不甚重要的事情也是能替万安拿主意的,可以说其能替万安当半个家。有时万安遇上一些为难事,不好作决定的时候,也会征徇一下万远成的意见,而十有八.九,这万远成都能替万安拿个稳妥主意,因此更是得万安器重,若不是万远成已近老朽,身上又无功名,恐怕万安会像安排自己子侄一样也给万远成谋个官做做。
站在万远成身后的则是一位中年文士,脸色有些泛黄,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但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举手投足之间也尽显其沉稳本色,不经意间还能透出几丝精明。此人与万安关系甚近,姓陈名益之。其母便是万安的堂姐。
万远成叫了万安一声后,陈益之没有吱声,默默的站在万远成身后。
万安瞅了一眼万远成后,目光才缓慢的落在陈益之身上,见其一脸凝重的看着自己,欲语非语,不由露出一丝赞许的眼神。对这外甥,万安还是了解的,刚才潘毅对自己所说的话,他在隔间也是听得到,现在这般样子,自然是已经想到什么。
“坐吧。”
示意二人坐下后,万安才道:“你们如何看此事?”
“阁老,小的以为…”
万远成刚想说话,却见万安的目光是看向一旁的陈益之,忙知趣的话锋一转道:“小的见识愚鲁,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怕是文楚能看出些什么。”
文楚是陈益之的表字,见万远成把话头抛给自己,陈益之没有犹豫,他生性直率,不喜欢拐弯抹脚,直截了当便道:“舅父,外甥以为,皇上不会凭白无故问东宫属官的事,恐怕还有后续。”
“噢?”
万安微微一笑,皇上打的什么主意,他如何不知。之所以问问这二人意见,也是为了更加确切些而已。
“接着说下去,皇上还有什么后续?”
见舅父让自己说下去,陈益之心中稍定,微一沉吟便道:“我大明自立国以后,太祖便制定了东宫规章,但成祖靖难之后,这太子东宫形如虚设,内中官员配置早已名不符实。先皇在时,那东宫也是形如虚设,除了一些内官之职,几乎不设外官,故虽有詹事府,却无人供职于间。现今太子东宫中,也只有区区几员外官,少师、少傅、少保更是没有实授疆臣,可以说太子没有一点势力。”
永乐靖难后,东宫朱高炽与汉王朱高煦的矛盾便天下皆知,永乐在时,心性时变,对次子朱高煦怀有抱疚之心,加之长子高炽是个残废,所以也想改立汉王朱高煦为太子,后因朝臣反对而作罢。但成祖却仍厚待朱高煦,以致东宫的长子高炽势力不能完全压过弟弟高煦,最终还是兵戈相见。朱高炽当上皇帝后,吸取父亲教训,对东宫官属极尽完备,但到了英宗时,却又发生了土木堡之变,英宗弟代宗替哥哥当了皇帝。他做了皇帝后,却面临一个很是尴尬的问题,那就是东宫的太子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大哥英宗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宪宗。所以他一违祖制,把个东宫属官削得七零八散,再到后来,宪宗当了皇帝,因为一继位就碰上瑶民造反和流民事变,事情多得顾不得东宫,而且自己也没有儿子继承,这东宫就如同冷宫般无人问津了。直到纪氏产下太子入主东宫,十多年间竟是没人过问过一句东宫的情况。
按往常例子,太子入主东宫后,一般都会对朝中六部尚书或是各省督扶授予少师、少保之类的虚职,以培养太子储君的势力,好在将来继位后能保证政权的稳定。但宪宗在册封儿子为太子后,并没有这么做,更没有为太子添置什么属官,只是从内庭派了些内官充入东宫,东宫中的外官也只是原有的洗马、校书郎之类的散官。太子的老师谢迁、刘健等人也没有担任东宫的任何官职,可以说太子身边没有属于自己的任何力量。这个情形所有人都知道,但却没有人敢于直言,即便有敢为此事而上书的官员,也在不久后受到贬职或外放的命运,如此一来,东宫属官就如是个禁忌般,没人再提一句。
陈益之一口气说完之后,顿了一顿,拿眼去看万安,见其没有异议,才继续道:“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东宫并无势力,但却提及东宫官属,恐怕不是想为太子添些属官,更不是想为太子栽培势力,外甥以为,怕是这东宫之主马上就要易人了。如果外甥所料不错,就这几日,恐怕宫中就要有旨意出来,这旨意上所宣无非是变着法的削减东宫人员,更有甚者,怕是连东宫用度都要一并削减了。”
陈益之稍息一气,斩钉截铁道:“如此,也就是明着告诉朝中大臣和天下子民,太子之位要换人了。”
“远成,你以为呢?”
万安平静的听完自己外甥的一番长论,瞥了一眼管家万远成,示意他也说几句。
“小的认为文楚说得在理,怕皇上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对于陈益之的一席话,万远成是附和的,因为皇帝要废太子的心思早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人皆知了。所讲究的不过是找个什么名义,用什么套路去废掉太子而已。他没有陈益之那番好言辞,但他却知道陈益之的一番话是正确的,不为其他,只为这二十年在京城的所见所闻已足够让他分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那你说,老夫该如何自处呢?”
万安心中其实已经是打定主意,但却仍不露声色的凝视着陈益之,他要看看这个外甥到底想到哪步了。
“如保太子,则舅父必失圣心,所以外甥以为,舅父不妨助皇上一臂之力。”
无论从自家前程还是京城形势,陈益之都明确的知道,东宫的太子不换人是肯定不行的。他可不愿舅父在这等大事面前犹豫不决,失了先招。
“举棋不定啊。太子并未失德,东宫却要易主,我这首辅若不保太子,恐要引天下非议啊。”
万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见万安这么说,陈益之有些急了:“舅父有今日,得于贵妃娘娘,池有水而活,若无水则枯。其实世人都知,不是皇上要废太子,而是贵妃娘娘要废太子,年前娘娘赏了兴献王玉如意,又提了邵妃的两个兄弟,这摆明了就是要让兴献王继承大统,所以要是舅父逆了娘娘心思,肯定会惹娘娘不快。恕外甥直言,贵妃娘娘如今虽抱病多时,但一时半会却不会病入膏肓,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舅父比外甥清楚。要是舅父真为了所谓天下清议而逆了娘娘心思,怕到时这首辅之位就会不保。所以两相权比…”陈益之重重说道:“两相权比,东宫为轻,娘娘为重!”
“这么说,你是要舅父这首辅出面,主动请皇上改立东宫了?”
“正是!时不我待,若等皇上亮明了改立太子之意,舅父再赞同,不过是锦上添花,但若是舅父主动出面请皇上改立兴献王为太子,不仅皇上和娘娘高兴,他日兴献王登基,舅父这首辅之位也是稳若泰山,无人能动摇的!”
“嗯…”
听了陈益之这话,万安豁的一下睁大双眼,沉声道:“那好,明日老夫就进宫呈请皇上易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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