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起起落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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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腰系白虎皮裙的大汉站在远处的高坡上观望着城中的一举一动。他的目光不愿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即使他已经亲眼看见过大约上千名青壮以及官兵往西北面方向开去了。

    无论是窃国的大盗还是偷鸡摸狗的小盗,性格上都会有些类似的地方,那就是多疑多虑。

    此人的确是严白虎,又称严虎。他现在已经安排了一千一百多人围拢在海盐县城四周的森林和山原间,随时准备猛虎出涧。

    在海盐县城外潜伏了三天,仍旧不见严白虎的动向,王易的人都有些灰心丧气。

    但王易还是愿意这样等待。他的三百五十名童子倾巢出动,另外那支经验丰富的老牌工匠队也跟随部队。所有人都罩在护具里,手持长兵,腰系战刀。

    所有人都伪装在新制出来的隐蔽服内,脸上涂抹了植物油料,只露出闪闪发亮的两只眼睛。

    王易早对他们作了吩咐:在观察时,要以8字形来回扫荡,不能缺漏任何一个角落;观察时,绝不能一直盯着某个方向或者地域。这是因为径直观察某一点,视野正中会存在盲点,而以蛇形来回扫荡,则可弥补之前落下的盲区。

    瞧见王易一丝不苟的样子,乐进和徐盛这些有些烦躁的将领也静下心来,期待着在那月光投下的某一瞬间突然吹响袭击的号角。

    夜已深了,貌似宁静安详的海盐县城外,实则杀机密布。

    突然从水潭间扑翅而起一只白鹭,让草丛间和山林里的人都惊得双肩耸动。他们从不同的位置注视着这只体态矫捷的飞鸟从这边水潭撩起一道水波,然后伸直细长的双腿,滑翔至不远处的湖泊,在水面上轻点一道细纹。

    在月色下,这飞鸟的羽毛分外纯净洁白,仿佛世间罕见的圣物。

    蠢蠢欲动的兵卒们在心里似乎听到了由远及近的一声叮响,默默地收敛着因激动而扭曲的面容。

    严白虎双手扶刀伫立良久,最后轻轻吐出一句:“今天不能打。”

    这一声似乎惊动了十数里外的县城里的刘韶。

    他辗转反侧。从内侧翻身转到木榻外沿时,他猛然睁开了眼,任凭徼徼的月光点润着他的瞳眸。

    他撑坐起来,穿着中衣走到窗边,感受着习习凉风吹拂面庞的奇妙感觉。他蓦地烦躁起来。在王易那个朋友刘馥前来将计划详尽地告诉他后的这三天,他没有睡好觉。他听说过王易威风赫赫的名头,他也知道王易是因卓越战功而被封官的——白身以战功封到县丞已经是相当不得了的了,何况王易又如此年轻,甚至没有弱冠。

    也许吧……王易会在他所谓的故土证明自己的能力。刘韶突然间有种心力憔悴的感觉。他这个因政治斗争失败而异客他乡的人,从来看自己的前途就是一片灰败。而当一颗明星闪耀在他的头顶时,他感觉自己就笼在谦卑的气团中了。

    他沿着长廊走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县丞府邸之前。那里大门紧阖,然而出乎意料地没有上锁。他推开门房进入,见到院中的道路十分整洁,没有杂物。几个匠心独具的盆景新奇地放置在道路两侧,显然是这里的新主人带人过来做的。他转过身来又转过身去,觉察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但每件物品都放在了最为趁手的位置,在那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墙面上,挂上了一些竹框裱制的奇怪绘画。所有的物品放置得都合乎礼制,也有理有据,显然经过人为的精心策划。

    “哎……”刘韶长叹一声。倏然在长廊幽暗的深处,飘荡来一个影影绰绰的白色人影。刘韶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但僵硬的身体让他无法挪动半步。最后,沉默让他忘却了恐惧,他冷静地盯着那人影。

    “啊,是大人。”是邓当的声音。直到人影飘近时,刘韶才看得清楚。原来邓当也穿着中衣,看起来也是辗转未眠。

    刘韶原先见邓当毛遂自荐,委身于王易,还是相当地不屑,但现在他突然觉得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子恐怕还真能料到几分先机。

    “邓少吏怎么也睡不着呢?”刘韶问。

    邓当行了一礼,道:“王县丞命人重新将这里整治了一番,又增添了许多贵重物品。我本流连于那些物品的摆放,可想不到王县丞叫人不要锁上府邸,我十分担心会有盗匪出没,于是就在这里守护。”

    刘韶笑着道:“府中胥吏尽去,为何你独自留在此处呢?”

    邓当露出卓然独立的神色:“庸俗之辈,何足大人挂齿呢!”

    刘韶皱起了眉头,却不斥责。他思虑一番,道:“三天来都不见严白虎动静,你觉得王县丞是不是大惊小怪了一些?”

    邓当哈哈笑道:“我原来听说王县丞纵横沙场能以一敌百,当时只以为是他武艺卓然,带兵有方。而今来看,王县丞可不是粗通文墨的武夫,而真是有大将之才的。”

    见刘韶神色更加凝重,邓当笑道:“严白虎肯定会在这些日子前来寇城的,如果官兵返城了,他们还有机会吗?早先急迫地攻下盐场,只是为了胁迫王县丞,趁机壮大实力罢了,却已有这分胆量。而寇城后所能抄掠的人口货物更多,他们缘何又没了胆量了呢?”

    “唔。”刘韶终于信服了。

    他们却是没料到群盗头目严白虎突然打消了寇城的念头。

    但是队伍究竟不是严白虎一人作主,还有在会稽混得风生水起的周勃和黄龙罗二人。他俩苦心经营,把队伍从会稽拉到荒僻的吴郡海盐,为得就是做一桩可观的大买卖。此前他们听从严白虎的建议,拼死打破了海盐的盐场,为攻破海盐县城做一次充足的准备,现在严白虎说不干了,他们哪里肯善罢甘休?

    于是这两个大盗渐渐靠拢严白虎,露出凶悍的目光。

    黄龙罗坐也不安稳了,他跳起来道:“这样好的机会,我们还要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兄弟们当初听你的话,跟你在吴郡干,不是为了当个夜猫子,成天躲在这里,然后又说不干了的。”

    周勃冷冷道:“到底为什么?白虎,你得说个明白。”

    严白虎个头高大,他是俯视着两个会稽大盗的,“我嗅出了危险,就是这样。听不听算你们的。”

    “你……”周勃和黄龙罗上前一步,同时把住了钢刀。但严白虎和其弟严舆也按住了刀柄,毫不退让。

    严白虎淡淡道:“我就把我那四百人带走,其他人,跟着你们干吧。”说完话,严白虎挥挥手示意弟兄们回去。他的弟兄也不太情愿,踌躇着站定,只觉得听到的是假的。但严白虎威吓的目光让他们还是行动起来,收拾队伍准备撤退。

    在严白虎转身的那一刹那,黄龙罗叫起来:“我们就算只有七百个人,照样能破城!”

    周勃森然道:“白虎,不要后悔。”

    严白虎哼地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黄龙罗怒得冲下山坡,拉着盗匪们高叫着:“走,走,跟老子们去打海盐城。”

    周勃也骑上战马——他与黄龙罗拥有这支队伍中为数不多的骏马。他准备好鞍鞯,配好武器,系上了一面大氅,显得威风凛凛。

    盗贼们依旧很活络,被拉起队伍后,他们还是在小头目的呵斥下才静下声来,然后按照先前的布置,从东面和南面向海盐城奔去。

    在杂草丛中观察的童子穿梭在临时开辟出来的小道中.负责观望的童子来到王易身边,报告道:“敌人来袭!数目七百,分东、南两支。”

    听到敌人出现的消息,众人可谓极度兴奋。不过他们很快安静下来。

    既然要从东面和南面来袭,那么势必要经过广袤的野草地,甚至还要翻越一些夹杂在庄稼地和稗草丛间的湖泊池塘。

    李严也披挂着吉利服,他就跟随在王易身边,听候他施加命令。

    王易的命令十分简单:“以草木为屏,先诱敌至陷阱,然后以强弩穿插游击,最后将他们诱至阔地,全部斩杀。”

    徐盛和乐进凛然得令,周仓和裴元绍兴奋莫名。只有管亥和马渔才露出老实人那种波澜不惊的表情。

    在李严的目瞪口呆,刘馥和董昭的自然而然之中,童子们十分有秩序地四散而开。他们身上的伪装服与周边的草木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黄龙罗和周勃骑着骏马分领着两支队伍赶在前头。他俩见到在杂草堆里穿过的小河时,都十分惊讶,然后对身后的兵丁们道:“趟水过河时一定要小心!”

    步行的盗贼们撩起裤脚,尽力轻手轻脚地过河,但是终因人数过多,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在空寂的夜下,此起彼伏的这种声响令发出声响的人认为自己已经暴露在了敌人的注视下,不禁心生恐惧。

    “瞧你们那孬样!”黄龙罗骂道,“就算是被他们听见了又能如何!”

    周勃也在他的那支队伍里喝道:“海盐城只有五十来个老弱,大家别慌!”

    王易这次编制的罗网更加细密,这归结于已有了多次经验的积累,也归功于能有充裕的时间。

    忽听得星空下一声铜锣脆响,格外刺耳。那忙乱地拨开草堆艰难跋涉的盗贼队伍突然发生了分裂。中间的一大批人突然嚎叫着跌进事先挖好的深坑,被里头的竹枪刺得对穿。后头的一些人踩中绳套阱,被藏匿在草堆中的横置的幼树弹起,撞在尖锐的竹子上。

    这锣响乃是猎人的一个号角声。

    黄龙罗和周勃猛然回转,只见队伍已经歪斜不堪。而许多刚才还在眼前的兄弟已经不见了踪迹。盗贼们围在陷阱周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在恐怖的陷阱上挣扎,那硕大的、奇异的伤口狰狞恐怖,翻出来的血肉不时颤动。

    “大家快走啊!有埋伏!”黄龙罗蓦然看见草堆中人影闪动,慌得连连大叫。

    “娘的。”周勃直冒虚汗。

    那些围观的盗贼突然被带着长钩的长矛拖入草堆之中。起初是一两个人,接着便是三五个,到最后就是十多个一起被拖入神秘的屠宰场。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连锁反应的威力是如此骇人。

    盗贼们屁滚尿流,全身都猛然被汗水打湿。他们张皇失措地往回跑,重又回到了那湖泊。

    月色下,摇曳轻摆的杂草投在湖面上的倒影被逃兵打散了。盗贼们几乎要痛哭失声了,他们感觉自己随时随地都会被幽灵夺去生命。

    就在他们趟水至湖心时,从对岸突然奔出一些着装诡异的人。他们全身包裹在叶片之下。蓦地,一个人咧开嘴巴,露出满嘴带血的牙齿,夜色就如同夜叉般摄人魂魄。他们个个手持强弩,立定后超足而射。长矢平行着湖面来,射得盗贼们在湖心中如同木偶般打着转,血花与水花融为一体,最后又归于无声。

    盗贼们本想加把劲使劲趟过去,但他们发现那湖泊底下已经新被人放置了阻碍物,让他们每一步前行都困难重重。不得已,他们只能往后趟水。但这就为童子们营造出了时间差,他们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来继续为弩机装填,然后向对面射击。

    一时间,从那狭窄的小河到稍显宽阔的湖泊的水面上,起起落落着几十具尸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