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百套瓦本奥芬堡凯尔特铠甲和部分条顿十字剑的感召下,两千多法兰西贵族和骑士参加了这次救援行动。刘氓的堂大舅子查理王储也派出了为数不多的家底,包括炮兵部队。至于苏格兰派来的五千步兵,他们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奖赏。
英格兰人围攻奥尔良的部队不到五千,指挥官是英格兰亨利的弟弟萨福克公爵威廉。法军兵力为四千多轻重骑兵,一万多步兵,这还不包括奥尔良城内的守军。指挥官是阿朗松公爵。
奥尔良是个人口众多的城市,也是法兰西最坚固的要塞之一,其形状是四边形,西面、北面、东北和东面都有坚固的城墙和护城河,南面则靠着卢瓦河。此时卢瓦河北岸的安茹公国仍然在坚守,因此援兵可以从东、西、南三个方向支援奥尔良。
而英格兰人围困奥尔良依靠的仅仅是十几个大小不等的堡垒,卢瓦河南岸原有的桥头堡垒及堡垒东侧改为要塞的奥古斯丁教堂。刘氓前世对这一战有过一些了解,他一直弄不明白五千人如何围困一座周长七八公里的城池。似乎连士气低落这个解释都有些牵强附会。
现在他明白了。相对于集权的英格兰,法兰西固有的领主臣属体制解体,新的体制未曾建立,英法之战就是一堆亲戚领主间的明争暗斗,是王储一家人和英格兰一国和勃艮第战斗,帮忙的人除了苏格兰,剩下的都是摇摆不定,包括奥尔良。所有一切都在杜列米女孩出现后才改变。
刘氓知道管不了这些,也没心思去管。他只是保持苦修士的伪装,默默跟在杜列米女孩身后几十米处,不愿做任何思考。在暗淡的灰色光线中看着士兵们忙碌的安营扎寨,看着杜列米女孩跟几个人争执,他才发现情况似乎完全改变。
在他记忆里,珍妮达克只带着三四千援军赶来奥尔良,战斗也是在入城后带领城内守军展开的。现在援军不但达到一万多,还有意料之外的苏格兰步兵。
不远处有两辆马车,一辆是汉娜、小让娜和妮可乘坐的,另一辆是纹章裁判官。这战争还未改变游戏的架势。
他突然很想跟汉娜说会话,不过还是忍住,将注意力转向苏格兰步兵。这些高地人身高普遍比法兰西人高半个头,一个个看起来神色比较淡漠,跟同行的法兰西士兵根本不说话。他们大多穿着简单皮甲或札甲,手中武器从长矛到战斧,杂乱无章。
很有发展成重装步兵的潜质啊,可惜被本国的穷困耽误了。刘氓正想入非非,杜列米女孩来到他身侧。
“兄弟查理苦修士,你能接受我的告解么?”女孩的声音总是有些飘渺,但刘氓能听出不满。
我并不欠你什么吧?刘氓有些无奈,不过还是淡淡说:“除了傅油,我不执行任何圣事。”
女孩并未离去,又站了半天,仿佛自言自语的说:“王储给了我总指挥的权利,可他们不让我参与讨论。出发前我了解过奥尔良的情况,我认为从城北或城东进攻更好,那里英格兰是比较多,但我们能快些恢复城内跟外界的联络…”
刘氓发现这女孩说话条理性更强了,考虑的也不无道理。前世他一直不相信女孩攻取奥尔良时部分记载,因为很难想象一个从未经历战阵的农家女可以大胆的提出进攻建议,更难想象一个农家女能疯狂斥责一堆贵族。
今世他更不相信,但事情总会出乎人意料。
“相信你听到的声音,相信自己的虔诚。”刘氓懒洋洋的应付一句,裹紧披风窝在地上。
一大早他就被周围的嘈杂声惊醒,士兵正拔营向西出发。大家对他这个“苦修士”并不在意,只是礼敬的绕过他身边。不久,他就成了最后一人,当然,还有汉娜三个女孩的马车。
马车停到他身边,汉娜探出脑袋说:“喂,苦修士,你的洛林女孩真厉害,把那几个公爵和伯爵骂的一声不敢吭,乖乖改变了计划…”
刘氓爬起来,看看远处模糊的桥头堡垒,撇撇嘴说:“你肯定在背后干了些什么吧?再说,我觉得将领改变主意不一定是因为那女孩,这座桥头堡的确不易攻取。”
“随你说了…,他们就要从西面渡河了,我要去看热闹,你就在这睡觉吧。”
汉娜的声音随着马车远去,刘氓也值得抖抖衣服跟上去。越走他越觉得可笑。四面都处在法兰西人的控制下,这座城市居然被围困了半年多…。骂的一群指挥官哑口无言,这似乎也不是她心目中的丰碑。
等他度过浮桥赶到奥尔良西侧,法军仍在英格兰人的战线外观望。战线是由一连串土木堡垒组成的,从他们所在的西面看,大的有三座,都是约五十米宽,五六米高,各有四个木制射击平台。堡垒周围布满尖桩,以及修筑基座时顺便挖掘的壕沟。小堡垒形制基本相同,近二十米宽。
他穿过人群走到鸢尾花旗帜附近,大家已经熟悉这个高大的苦修士,并未给予太多关注,只有苏格兰步兵中几个高大的军官似乎有比个子的意思。
珍妮达克似乎在跟几个贵族争论,但刘氓到达时,女孩已经高举旗帜向正前方一座小型堡垒进发。她没有戴头盔,参差的短发有些凌乱,有些倔强。她只前进了四五步,整个军阵就躁动起来,前沿的步兵突然发出震天的吼声,举着临时赶制云梯蜂拥而上,那几个贵族的身影一时显得有些无奈。
冲击到堡垒前一百米处,整齐的羽箭撕裂空气,密集人群一下变得斑驳。鸢尾花旗帜继续前进,冲锋也更加疯狂。刘氓无视一片片倒地的身影,只关注高举旗帜的女孩,她不再孤独。
壕沟很快就被尸体和活人填满。当鸢尾花旗帜抵达壕沟旁,英格兰人再也无法推倒密集的云梯,零落的身影翻下木墙,瞬间就被吞没。有几只手套举起,也是瞬间就被淹没。奥尔良城头也喧嚣起来,一团团白烟飘起,随即变成沉闷的炮声,仿佛城市刚刚苏醒。
两旁的英格兰堡垒没有浪费羽箭,也没有派出步兵截击,只是零星的释放火炮,似乎在欢庆奥尔良城内外的会师。刘氓跟在女孩身后进入大开的城门,她已经被扶上战马,城内夹道的军民也像是欢迎凯旋的将领。
看着面黄肌瘦市民欣喜的眼神,看着普通士兵狂热的目光,刘氓澄清了自己的想法。是的,法兰西人都在等待一面旗帜,至少对普通人是如此。他们再也无法忍受家族战争带来的苦难,从勃艮第一路来看到的农夫游击队就可以看到这一点。
相对来说,法兰西人还是有内聚力,哪怕这内聚力来自一向的傲慢。德意志呢?就该在纷争、自卑中痛苦下去么?看到市民颤巍巍抚摸女孩战马的手,刘氓不自觉想起这些。
刘氓没有继续跟随女孩入城,他忽然感到心悸,暮然回首,城外好像也在骚动。他推开身边一切冲出城外,一堆人正围在一起,中间正是汉娜三女的马车。马车已经翻覆。
他几把甩开围观者挤入人群。车厢已经碎裂,妮可正满脸慌张的抱着汉娜,两名贵族也在安抚同样魂不守舍的小让娜。刘氓顾不得伪装,冲过去问道:“怎么样?”
妮可差点哭出来,赶紧回答:“车厢一下子就碎了…,好像都没被击中,可,可汉娜昏过去了,鼻子流血了…”
刘氓已经镇定下来,接过汉娜查看一番,她右侧发间渗出血迹,应该是被车厢构件砸了一下。再看看小让娜,她不理会身旁的贵族,正怔怔的看着自己,似乎还没弄清状况。她右手按在左肩上,指缝中也有血迹渗出。
“扶着让娜,我们进城。”
所有人都被刘氓的神色吓住了,呆呆的看着四个人快步进城。
感觉到汉娜轻轻颤抖,呼吸越来越微弱,刘氓没有愤怒,不在焦急,心中只有一阵阵凉意,思维也变得飘渺。不知踩到什么东西,他踉跄一下,清醒过来。见已经走到城外火炮够不到的地方,他走到街边,踹开一扇还算华丽的屋门走进去。
屋里没人,主人应该是弃家而走的富裕市民。将汉娜放在床上,他一边握住她的手,尽力根据他一知半解的脉络运行度过内息,一边沉声说:“治。”
好歹跟刘氓经历过摩拉维亚和西里西亚的风雨,妮可也恢复镇定,迅速掏出家什治疗起来。小让娜不可置信的看着,半天才想起什么似的走出卧室。
不知过了多久,刘氓只感到自己已经变成空壳,浑身没有一丝力气,额头也阵阵作痛,但汉娜呼吸终于急促起来,缓缓睁开眼睛。
朦胧中,刘氓觉得汉娜的目光飘忽不定,有时纯真,透出惶恐,垂然欲泣;有时稳重,透出思索的神色,好像很纳闷。不过他无法去确认,去思索,黑暗笼罩了一切。
等他再醒过来,自己也躺在床上,奇怪的是身体居然恢复正常,没有内息耗尽的疲惫,只是心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妮可和小让娜正关切的看着他,汉娜躺在身旁,像是睡着了。
“她应该没事了…,我也…”
妮可显得很不安,还带着浓浓的愧疚。听到汉娜平稳的呼吸,他握住妮可的小手,勉强笑笑说:“我知道你尽力了,汉娜会好起来。”
再听听屋外的声息,他起身拥抱小让娜一下,低声说:“谢谢你。”
小让娜知道他谢什么,撇撇嘴没出声。
刘氓走到窗户旁看了会灰色的夕阳,重新回到床边默默守着汉娜。这似乎没什么理由,但他就这样做了,甚至为此时心中浓浓的忧虑而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