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良人(下)


本站公告

    他抱着她的动作未变,脸色更未变,注视了她许久,最后一舒眉,从容一笑,牵过她的手,步入殿中。.

    可那笑意却是何等明晰。

    她骨子里是什么东西,他又岂是不知?

    傲然,贪狠,不屈。

    此时她能静然蟄伏于他为她撑就的金殿华阙檐下,可心中念的终归是那一片染血疆场,漭漭风沙吹塑了她的坚硬脊骨,一时弯,一生韧。

    殿内一室流金奢靡。

    左下席间,韦氏倚身贵妃榻,顾茗陪坐在侧,面前两张朱案上已置晚膳碟肴。另一边,姜偾独坐案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殿中舞剑陪宴的清秀男子。

    那男子身形清瘦,剑花卷袖,舞姿自有一派风流雅韵,顾盼回首间望见姜乾入殿身影,当下折剑负手,躬身恭迎道:“王爷。”

    姜偾这才回神,略似慌张地转眼去看姜乾,起身道:“皇叔。”

    顾茗亦已起身相迎,婉颜垂首道:“王爷,王妃。”待见岑轻寒走近,才又抬睫轻望,抿唇笑道:“王妃可知王爷今日在宫中大动肝火,连午膳都未用?此刻但见王妃来了,王爷这火气才似消了些。”

    岑轻寒笑而不语,转身向韦氏与姜偾见过礼,便随姜乾直入上首处那张一直空着的金案。

    姜乾坐定,先是斟了盅温酒递与她驱寒,而后才侧眼看向姜偾,道:“陛下且自消遣,不必拘束。”

    她听了,嘴角不禁弯了弯。

    这一张上首处的金案是何等位尊,非他不敢与据,而当着他的面,姜偾又岂敢当真毫无拘束地“消遣”。

    就见姜偾脸色讷然,半晌才去看那舞剑男子,做了个手势,叫他继续。

    岑轻寒拾箸就食,余光却瞥向顾茗那边,见她笑意勉强,刻意不去看那男子。

    可那男子的目光却探向岑轻寒,匆匆瞥过她的面容她的装扮,似是惊艳,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起剑续舞。

    这行径已是可称无礼。

    顾茗搁下手中酒盅,轻挑纤眉,对上微笑道:“素知王妃艳冠天下,却不知清袍束发亦彰绝色之姿。王妃若是当真扮作男装,怕不知要惹碎多少芳心。”

    岑轻寒垂眼,静思片刻,方笑道:“家兄在世时,其俊朗风神便令无数女子为之倾心,想我若是扮作男装,必亦不输家兄。”

    顾茗这才转而望向舞剑男子,冷笑道:“王妃若是扮作男装,怕是连男子也要为之举剑断袖。”

    岑轻寒岂不知她话中之意,当下轻闭红唇,不再多言。

    姜偾一听便恼了,立时去望姜乾的脸色,见他漠不动色,当下又有些急,便冲顾茗喝道:“你胡言乱语些甚么!”

    不待顾茗再开口,韦氏倒先悠然吩咐身边内侍:“将这舞剑之人逐出宫去。”

    那男子闻言一时怔惶,忙扔了手中细剑,撩袍便跪。

    姜偾更是慌忙起身,冲上道:“皇叔!此人无意冒犯皇嫂,还求皇叔看在朕的薄面上,请皇祖母放过此人。”

    姜乾偏头看向岑轻寒,低问:“如何?”

    她对他展颜一笑,却摇了摇头。

    他便伸手去握她的手指,缓缓揉搓着她未暖的指尖,冲人漫不经心道:“逐出宫之前,再加杖刑一百。”

    立刻便有两个内侍上前,将那男子架起拉出殿外。

    姜偾脸色青黑,咬牙攥拳,恨恨地瞪了顾茗一眼,才坐回案后,默声持酒自饮。

    顾茗却微微抬起下巴,双眸水润地看向岑轻寒,又轻轻一牵唇。

    岑轻寒回她一笑,指尖却在姜乾的掌中慢慢地划了几字。

    姜乾低眼,良久一晗首。

    她便起身,对韦氏启请道:“因臣妾之故以致皇上扫兴,实非臣妾之愿。臣妾自幼与家兄同习经武,舞剑之事略懂一二,不若便由臣妾舞上一段,以娱皇上,太皇太后以为如何?”

    韦氏张眼看过来,目光柔且尖利,盯了她半晌,方点了点头,允了她。

    岑轻寒走下席间,轻步走至殿中,拾起地上那把薄软细剑,手腕略略一动,便舞了起来。

    银光飒然,招招剑气逼人,势出凛冽,陡然带起一室寒氛。

    似惊涛似骇浪,似狂沙似峻岩,剑身葳蕤生光,却又嘶鸣低啸,层层剑花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岑轻寒足下轻挪,未几便至席间,发上玉簪映着剑光,愈显素颜冰寒,转臂收剑时忽而一滞,逆锋刺向顾茗。

    只一刹,劲风裹刃,便至她喉前半寸。

    殿中人人都来不及反应,但见岑轻寒压腕便要逼剑入肌,均是怔惶不知所措。

    姜偾却飞速起身,惊恐担忧之色纷纷涌至面上,想也不想便冲将过去,欲拦她手中之剑。

    可她却又轻一旋腕,任那剑光优美地划过众人面前,丢剑在地。

    顾茗犹自怔愣,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许久才似回了神,抬眼就见姜偾失态之状,鼻尖忽而红了点,眼眶亦湿。

    姜偾站稳,自知失态,看了看地上长剑,又望了一眼岑轻寒,脸色顿时变得一阵青一阵白,眼中猛地窜起一把旺火。

    到底是十四岁的少年,十六岁的少女。

    未曾经历过真刀真枪的暗算、血雨腥风的洗礼,纵有自保谋策,又怎能真将真心湮灭、不与人瞧。

    岑轻寒似是看不见姜偾脸上怒容,转身,静静地望向上座。

    姜乾自座上走下来,扶过岑轻寒的腰,将她拢进怀中护定,才轻轻一瞥失魂未定的顾茗,口中道:“王妃一时失手,徒令陛下虚惊。”又侧身面向韦氏,道:“儿臣日乏,恐不能陪母后尽膳。”

    韦氏容色不惊,眼中不露丝毫情绪,抬手朝左右内侍摆了摆,低声道:“便都散了罢。”

    殿外,凌云乖巧地立在一侧,见她出来,又是一阵兴奋。

    岑轻寒翻身上马,伸手揽缰时,忽听姜偾的声音自后传来:“皇叔。”

    她与姜乾双双回首,就见姜偾立在殿门处,正仰首望向这边。

    “皇叔。”他开口,声音在寒夜中显得有些飘乎,一路轻颤入耳:“皇叔白日里所奏王妃监军一事,朕无异议。”

    岑轻寒闻言却惊,转眼去看姜乾,却见他无言拨辔,已然策马前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