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里外外的枪剑寒光明晃晃地刺过来,激起案前酒盅中一片轻光叠漾。
厅中众人仍是一片沉静。
高遵穆既为肖塘心腹幕僚,岑氏一门谋逆被诛一案他便绝对脱不了干系。
顾庭所谓商王令斩高遵穆、欲替她报解心头之恨之言,确也合情合理。
但二国和事既成,又岂有立斩来使之理?!
岑轻寒冷面不语。
顾庭脸上别有深意的笑仍在眼前,混同这厅中的扑面戾气入骨寒意,直让人心神难定。
为了她而杀高遵穆,此事传出去却叫天下人如何看?
无非是要叫肖塘知道,从今往后她岑轻寒就是他姜乾的物件儿,无论是利兵还是重金,都别想再赎还回去。
素闻漠平商王姜乾无尚刚愎,却不想他下手能比章惕还狠。
而有姜乾之令在前,顾庭又岂惧斩使之后再惹兵端?
倘是赜北因不堪受此大辱而举兵北御,这倒正合了章惕欲找机会挥兵续进的念头。
但看他此刻一副闲坐着观戏的模样,非但不以顾庭此举为忤,反而抬手斥退了欲入厅护立的一干亲兵,就知他心中根本不在乎高遵穆是死是活。
更何况……
她亦不在乎高遵穆的这条命。
只是高遵穆之命虽不可惜,但她却不能连岳华的命也不顾。
倘是高遵穆今夜身死,而岳华独活出城,赜北朝中将会如何议论此事?岳华又岂能保全其身?
至于容州的那五万兵马,更是会便宜了那帮子贪生畏死之徒。
而坐在对面的岳华早已是眼底窜火,脸色黑黜黜得甚是骇人——
他虽不屑似高遵穆这等以疆易和之徒,却也绝不甘让顾庭等人将赜北国威践踏至此地步。
岑轻寒深知岳华的性子,一见他此时神色,单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举动,当即便不再犹豫,冲顾庭轻声道:“久闻商王识色怜香,今夜乃知其实。王爷好意我自心领,只是岑家一门惨殁,此恨非肖塘项上人头难以消解。”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厅中人人皆听得真切。
顾庭嘴角的笑意敛起些,目光亦转,探望向上首处的章惕,淡淡道:“岑姑娘心贪,将来王爷未见就能满足得了你。”
岑轻寒抿抿嘴唇,知道他这是疑她,当下又道:“只是王爷尊贵无量,我又岂敢深拒王爷好意?不如就留高遵穆一根手指,放其回京,也好面奏肖塘今夜诸事,一挫其威。”
顾庭低思,抬头便冲身前一个甲士使了个眼色。
押着高遵穆身子的几个士兵立刻便将他的左臂扯拉开来,一人抽剑出鞘,上前便是利落一挥。
她缓缓敛下目光。
耳边传来高遵穆口中被塞了东西后所发出的闷哼声,模糊不清,如钝铁一般割磨着她的耳膜。
当年表案华座,笑眼盈盈曾道,家兄久念高大人之名。
然而日月流转,沙汀埋岁,哪一年曾料到会有今日之时之景之人之事?
厅中从头到尾依然是一片沉静。
待高遵穆与岳华双双被人送往候馆,章惕才一扔酒盅,冷冷地开了口——
“顾大人何时启程?”
顾庭今夜在他帅司之中僭位代令,未使高遵穆人头落地,反替姜乾大立声威,也不怪他此刻没了好脸色。
岑轻寒闻声亦抬眼。
顾庭悠慢起身,低笑道:“今夜便走。”随即侧身看她,问道:“岑姑娘可惧寒夜远行?”
她轻轻摇头,却望章惕,见他动也不动地倚身座上,正盯着她看。
顾庭又道:“岑姑娘初至漠平,尚不习惯北地气候。此去京中路途尚远,路上少不得要矜慢些,免得姑娘身子不适。然王爷有谕在先,须得在正旦大朝会前将姑娘接至王府,因而不便久滞丹州。”
章惕亦撑案而起,“既如此,章某也便不再多留顾大人。还请顾大人回京之后代某问谒皇上、太后,章某虽居边地,然忠心可表、日月当鉴。”不待顾庭再言,他便冲下喝道:“薛领!”
“末将在。”薛领从席末出来,脸色犹然未定,显示还未从刚才的一场变故中回过神来。
他吩咐道:“今夜亥时,务使顾大人一行安然出城北上。”
这哪里是送行,摆明了是在严辞催行,似是多一刻都不肯让再顾庭留于丹州城中。
她听见,也在后面拾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
虽因能够北上、脱离他的掌控而稍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待她走后,这边境兵事也再难知,倘是他不顾今夜和议而又出鬼策奇兵,陷岳华及容州于险境之中,又该如何是好?
“岑轻寒。”
他忽然在上叫她。
她低头应了声:“将军。”人却往顾庭身旁靠过去些。
他嘴角挂起一抹笑,又道:“在你临行前,我亦有一样饯别之礼送给你。”
虽是当着顾庭的面,明知他不会做出什么狂肆的事情,但她仍因他这一句话而心头发颤。
顾庭的那一样见面之礼已是令众人为之股粟,章惕的这一份饯别之礼又会是什么?
她一直没有看他,口中道:“谢将军美意。多日来承蒙将军关照,今夜临行,又岂敢收受将军馈赠?”
章惕缓步出案,对已行至门口的薛领及刘奉二人抬手比划了一下,又对顾庭道:“顾大人肯随某来?”
顾庭微笑:“自然。”
岑轻寒迫不得已,跟在他二人身后走了出去。
夜里又落雪,入衣即融,一路上的棉纱灯笼越来越少,路也越来越暗,雪色却越来越明亮。
她在路上打了个寒战。
这条路是如此陌生,在这轻风细雪中,嗅觉也变得格外敏锐,行不过一刻有余,就闻见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似幡然醒悟,刹然知道了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待转过个弯,赫然便见这丹州帅司内的马厩。夜未深,马儿尚未就眠,隐约可以听见粗喘低嘶声,还有那茅草在骏健的蹄下被尥翻不休的嚓嚓声。
在前方领路的刘奉步子一顿,青甲背影晃了几下,开了厩门。
顾庭止步,笑道:“将军可谓思虑周全,是欲赠坐骑与岑姑娘否?”
章惕站定后回首望她,慢声道:“此厩中的俱是良骏,你可以随意去挑一匹。”
她的脊背绷得笔直,僵立着无法动。
凌云在此处……
凌云一定是在此处!
他叫她去挑马,无非是要她与凌云厮见,好叫她在顾庭面前露出破绽,搅碎她一门心思欲倚附姜乾的念头。
但她又无法不动。
顾庭回眼看她,“岑姑娘?”
她点头,拢起双袖,越过几人,一步步走入马厩中。
只一侧身,那一抹雪色便穿过浓浓夜色,刺入她眼底。
嗓子眼顿时梗窒得不能呼吸。
千百次的雪火倘佯,上万里的辗转奔波,它曾救过她的命,曾陪伴她度过每一个难熬深夜,曾为她出生入死逆血而战……它是她这一生唯一可以倚信的朋友!
此时它垂首低鬃,背对着她,安安静静地立在马厩的一侧。
她不敢动,亦不敢呼吸,生怕它知道她来了。
但它却似有所感知,只一瞬便抖鬃转身,矫健的前蹄微微腾起,一副蓄势待跃的架势。
她见它辨出了她,当下咬牙,眼眶却湿了。
它见她没有上前,立刻发狂猛挣了几下,无奈四蹄受束,前进不得半寸,当下更加狂躁起来,长嘶一声,随即又是聚力一挣,连地上用来拴束它的木桩都要被撅掀起来。
她进不能,退亦不得,看着凌云这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里面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外面数人。
顾庭率先走近,一见里间情形,登时被吓了一跳,又忙后退了数步,口中连道:“此马何物,性子焉得如此暴烈!”
岑轻寒闻言,人又一僵,但怕章惕会……
“岑轻寒。”
肩上忽然横过一双暖热大手,将她紧紧箍住。
她有些发抖,却躲不开,只得由他压定了,站在原地。
“这马儿是此次战时剿得的,尚未被驯服过,遇见生人了仍会发躁。”章惕背身对顾庭道,语气略嘲:“顾大人莫要过惧。”
顾庭一抹额上的汗粒,由刘奉带着往一旁避去,责道:“将军欲送坐骑,随意捡一匹即可,休要再叫人留在此处……”
她却眼不眨地望着凌云。
这马身,这毛色,这长鬃,这四蹄……
惊伦绝世骕骦马,如今却成了他用以要挟她的器物,当真可悲!
只是她终于知道,今次他虽放她北上,但他手中永远攥有她的隐秘,她在姜乾身边必不能随心所欲,而他断不可能会就此放过她。
他的唇息热度是那么熟悉,多少次都是这样随同风雪灌入她耳中——
“凌云在此,咫尺天涯,你我定当再见。”
·
六月PK。
其实这几天一直在打退堂鼓,实是因近来太累,每天写完更新都到这个点儿了,总觉得PK是件非常让我惊竦的事情,当初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申请的……>O<……。
天姿一文对于我而言有特殊意义,所以我只求质不求量,PK这件事情姑娘们随意就好,有票的请戳几下,没票的留个言,让我知道大家还是喜欢这文的,就可以了。
谢谢大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