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们应该注意到以下的事实,即除了后期江浙战场上对淮军和洋枪队等中外合编的雇佣军,在绝大多数战场上,包括湘军在内的各路清军所装备的枪炮,不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都并不占绝对优势。以湘军为例,湘军一个营分四哨,每哨八队,其中四队刀矛,两队抬枪,两队小枪,另有亲兵六队,其中三队刀矛,两队劈山炮,一队小枪(1),其中冷兵器占百分之五十,热兵器中也多是中国土造的鸟枪、抬枪之类,直至壬戌十二年,攻到天京城下的曾国荃部湘军,一开始也是“火器寡劣”,《北华捷报》曾认为仅凭他们所拥有的枪炮是无法攻破严密设防的天京城墙的,而前来解围的忠王部则“倾苏杭所得之西洋火器,会并于此一枝”(2)、“洋枪洋炮,骤若飞蝗”(3),苏州城内的二万将士全部装备来复枪(4),直到最后,战败投降的听王陈炳文部尚有洋枪队七千(4),为清闽浙总督左宗棠、浙江提督鲍超垂涎不已,必欲收编而后快,可见,在多数战场上,太平军就枪炮数量和质量而言劣势并不大,在个别战场上甚至还占局部优势。
但太平军在大多数战斗中吃了火力不利的亏,却是不争的事实。个中原因究竟何在?
笔者认为,这需要从太平军的火药性能上作一分析。
由于火药是不易贮存且消耗量极大的作战物资,仅凭缴获和购买是远远不能满足多达数十万甚至“百万之众”的太平军各部战斗需要的,各种中西记载都表明,从金田起义开始直到最后阶段,太平军主要依靠自行设厂制造“红粉”来供应部队。
在太平天国时代,作战双方使用的都是黑火药,除了输入的洋枪弹、洋炮弹外,基本都是遵循传统的“一硝二硫三木炭”配方配制。这一配方根据火药用途的不同,会有一定变化,大抵硝石成分偏高,则爆炸力强而燃烧性差,适合作炸药;反之则适合作弹丸的发射药。
曾参加太平军扫北的湖北人陈思伯在其《复生录》中指出太平军“贼营所造枪药璜少力缓”,即太平军自制的火药硫磺成分偏低,如果是这样,则太平军的枪炮射程和穿透力都会因此收到严重的影响。
事实是不是这样呢?
早期天京朝阳门所置九子炮,“循环叠打,无片时歇”,是威力很大的守城利器,但“不能及远”(5);太平军所铸铜炮、铁炮,装药量都极小(6),显然是为免发射药炸膛而不得不采取的加厚炮壁和减少装药等不得已措施;扫北军大将平胡侯吉文元在阜城和敌将比枪,因自己火枪发射药“璜少力缓”,导致双方同时开枪,而敌弹先至,枉送了一条性命;后期淮军和常胜军、常捷军等经常采用在太平军射程外轰击城垣工事的战术取胜,而同样拥有洋枪洋炮只是数量较少的太平军竟几无还手之力(7),在很大程度上也受了发射药不济的害——由于外来接济的时断时续,太平军不得不自行制造洋枪洋炮的弹药,所采用的当是如法国历次街垒革命的弹药制造方法,即熔铅为丸,并自行制备发射药。
而相对而言,爆炸性火器所受影响就小得多。清方在评价太平军不谙枪炮施放之余,却说“其抛火球放喷筒人人优为之”,公私记载中也多有太平军用棺木制作地雷“穴地轰城”和采用“先锋包”(炸药包)攻击获胜的记录。
造成太平军火药硝璜比例失当的原因,主要是硝的来源较易而硫磺较难。从永安州时代直到天京陷落前,太平军都采用“古墙之砖与土煮干千沸成硝,名曰红粉”(8)的土方法制硝,虽然这样制成的硝土杂质多,呈砖红色,而非纯净硝石的白色或结晶色,但此法就地取材,制备方便,简单易学,即使在困守的围城中也能采用。而硫磺则只能依赖自然矿藏,偏偏太平天国控制地区并不盛产此物,从而导致了其所制火药“璜少力缓”的不利局面。
针对这样的局面,太平天国采取了种种补救措施。
一是靠缴获,夺取清兵和团练的火药以供自己使用。如永安突围时,就依靠罗大纲在古苏冲“得火药十余担”才冲出重围。但与枪炮刀矛不同的是,火药是易燃易爆品,战斗中极易损毁,有时战败的清军也会自行将火药焚毁以免资敌,如扫北援军围攻临清州时,清知州张积功在兵败不守后焚毁火药库,太平军入城无所得,竟从此南退溃散(9),可见仅仅依靠缴获,是很难确保火药的稳定供应的。
二是靠征用和购买。前期水营船只众多,常数百上千艘扬帆上驶,将上游所征获和买得的包括硫磺在内的战略物资源源运回天京和其它控制地域,后期则在江浙等地按亩收取红粉捐,如常熟亩捐一百文(10),吴江亩捐一斗(11),嘉兴、绍兴等地也有类似记载,另外,洋人、商人、百姓,甚至团练、清兵等都常常出于各种动机向太平军高价出售硫磺和火药、弹药。但天国水营很快损失殆尽,洋人、商人等牟利者的接济也由于清军和团练到处设卡盘查而不啻杯水车薪,大量征收红粉捐又在很大程度上破坏了太平军的形象,影响了太平天国和当地民众的关系。
本来这样的劣势尚可通过得力措施在某种程度上加以补救,但太平天国虽遍设典官,却始终没建立类似清军粮台制度的统一、完善的后勤供应保障体系,而往往靠各部自行设厂制备、打仗缴获甚至抢劫、“打太平先锋”来解决,在政治上又长期搞脱离实际、脱离群众需要和时代要求的宗教极端、文化垄断和毁灭传统等措施,导致其控制区内始终处于不稳定状态,城与乡、军与民、甚至太平军此部与彼部之间,都往往是若即若离,似隶属非隶属的暧昧关系,这一切都致使原本已处于不利态势的火药问题,不但不能得到弥补或缓解,反倒日益严峻和致命,并最终断送了天王的“铁桶江山”。
引文及参考出处:
1、 王定安《湘军记》卷二十:水陆营制篇;
2、 《曾国荃致曾国藩函》,《湘乡文献》P4891;
3、 《曾国藩全集》卷六,P258;
4、 《陈炳文张学宁陶金会致鲍超投降禀帖》,神州国光社《太平天国》卷二,P774;
5、 谢介鹤《金陵癸甲纪事略》;
6、 炮铭,神州国光社《太平天国》卷二,P888,其中丁巳七年一门炮重七百斛装药不到二斤,戊午八年一门炮重五百斛装药一斤四两,辛酉十一年一门炮重三百斤,装药竟仅一斤;
7、 王维周译呤唎《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
8、 轶名《金陵纪事》;
9、 姚宪之《粤匪南北滋扰记略》;
10、 汤氏《鳅闻日记》;
11、 倦圃野老《庚癸纪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