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兄下凡,差西王驸马战妖。战头场时,其魂唱曰:禾乃兄呀,妖不得作怪了,此回要杀绝他去,不容得了。此刻,韦正、东王等跪求天父天兄大作主张,差发天兵天将扶持西王驸马,大杀绝妖魔。求毕,此时西王驸马连大战三场。战灭妖毕,西王驸马灵魂曰:韦正、达开等,尔各宽心。那姓尚之大妖头被弟杀绝了,尚妖头之首与心胆,小弟俱皆取开了。尔们众等宽心。。。。。。”(1)
对于此记载中的“尚妖头”,王庆成先生本人以为可能是清钦差大臣赛尚阿,也可能是清广西提督向荣,但以为不论所云是谁,都是空对空的精神胜利,并无实际意义;而此后许多太平天国史著作,如《太平天国通史》,则肯定地认为所指的是赛尚阿(2)。
笔者以为,“天兄战妖”固然是空对空的独角戏,但我们却可以借此分析太平军的情报工作情况之一二,以及他们对敌方首脑人物的看法。
笔者的意见是,这个“尚妖头”应该是向荣,而不是赛尚阿。
按辛开元年即清咸丰元年,天历尚未通行,太平天国虽已自建纪元,实则仍用农历,我们可以直接计算当时的日期而无须换算。按赛尚阿授钦差大臣为三月十日,六月四日方才抵达桂林省垣,考当时自广州奉调赴前敌的副都统乌兰泰,三月十二日自广州起程,四月三日抵武宣,以行程计,“驸马战妖”计赛尚阿尚在湖北、湖南边境,或者至多在湖南境内。
按太平天国非常重视谍报工作,从起事之始,每逢大战,总要先遣细作四出以窥虚实,但其效果却是参差的,按照《贼情汇纂》的分析,大抵刺探军营情况较为翔实,而刺探城市情报和朝廷消息则与实际情况往往差距遥远,如甲寅四年西征军攻克汉口、汉阳后,一江之隔的武昌“饷尽援绝,兵勇时欲自溃”,而太平军得到的情报却是“武昌饷可支半年,兵勇有三十万”,以至徘徊半年方敢进兵,但与此同时,还是这支太平军,探听武昌城外援军“只二万人”,却与实际相符。(3)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太平军的谍报方式一直是派遣可靠人员扮作民人或敌军前往探听虚实,如在攻桂林前遣妇人扮作卖米者,在道州时遣蒋光明等扮作客商,在河北深州遣人扮作深州探马等,但这些人“多瞽陋乡民,安知我文武衙门体制及营中纪律,断无混入官署营盘本领,自于怯中,亦不敢逼近官署营盘”,从扮作深州探马的太平军细作碰上路过清军随口盘查即惊惶无措策马而逃看(4),张德坚所言大抵属实,并非肆意诬陷。
既然无法接近侦探目标,则只有“询访居民铺户,医卜星象”,得到的情报自然语焉不详,而且所问群众中有的对清政府犹有幻想,不愿以实情相告;有的则惧怕太平军过境损及身家,故意夸大敌情,以冀让太平军知难而畏,绕过自己的家园。
而太平军本身派遣间谍中就颇有不妥处,如“恐怕路上盘问”让蒋光明等扮作客商,却又随身携带“上有太平天国圣库图记”的货草纸(5),后期燕王更制作“凭据”,作为细作的识别标志,“满纸花纹”以冀清方不识,殊不知清兵搜出“一望而知贼物”,反倒成了暴露身份的累赘。之所以会犯如此幼稚的错误而且始终不知改正,前期当是因为诸人起自草莽,军事经验尚不丰富,而后期则是由于胜利来的太大太快,上下皆以为天意而妄自矜大,失去了应有的警惕性。
由此我们也应可分析到,当时僻处粤西山区一隅的萧朝贵等是不可能知道赛尚阿其人的,盖太平军不会也无必要在尚无进军桂林甚至永安计划的时候远探两湖,即使派人探了,根据前述情形,恐怕也探不出多少虚实,一来太平军无法预料清廷会遣钦差南下,二来即使知有此事,以赛尚阿的做派,太平军哨探也无法近前详查。
更重要的是,太平军对这些不知兵文臣担任的钦差和大员们一直持轻蔑不屑的态度,如第一任钦差、前任漕督,曾多次亲临前敌督战的周天爵,病死前敌的广西巡抚李星沅,以及前期实际上主持永安围城事务的翼长姚莹,从诏书、天父天兄下凡的指示直到公私文书、李秀成口供,竟无一言以及,赛尚阿的名字也仅仅在审讯叛徒周锡能时,由其口中提及过一次,也与事实完全不符——周锡能言赛尚阿在新圩接见他,而事实上赛自重身份,督师年余一直不肯上前敌,直到壬子二年九月,已被革去钦差头衔的他才第一次亲赴长沙前敌——,对于这样一个并不知其将至,即使知道也不屑一顾的人,天兄何至于要“大战三次”呢?
而向荣就不同了,身为绿营健将的他所率湖南镇筸镇兵是当时广西前敌最有战斗力的敌军,且向荣老于兵事,有和太平军作战的经验,又曾于年前剿灭李沅发等多支著名天地会军,对于他,太平军上下一直颇有忌惮,癸好元年二月初三日,屈甲洲战斗胜利后攻扑向荣大营,是趁其不在营中(6);十七日,太平军别部逐北至武宣新路桥,见向荣黑旗当道,不战而反(7);就在“驸马战妖”前不久的中平、百丈之战,清军分三路进兵,太平军同样选择了初到前敌的乌兰泰和所部多为脆弱的乡勇、滇兵的周天爵作为打击目标,而对直趋都金岭的向荣部采取守势,可以看出,天兄不惜纾尊降贵,两次在下凡中劝慰“众小”“宽心”的“大妖头”,只能是这个让他们一直不敢忽视的劲敌——这个劲敌后来从广西一直跟追到天京,且围困京城达三年之久,足见太平军上下对其的重视是有道理的。
而且,正如《贼情汇纂》所言,太平军对前敌军营的侦探是比较准确的,“盖多遣卖食物人近我营盘,日与我兵勇相见,熟悉闲谈,便可得实话矣”,从李秀成供中可以看出,即使过了十多年,他仍能清晰准确地回忆起永安前线清方诸如张敬修这样的二流带兵将领的名字,其对向荣、乌兰泰等统兵大将情况之掌握可知。
至于“向”、“尚”之误,则或是口误,或是天兄有意神秘其辞而弄得把戏,即使在资讯更为发达的晚清,许多清方好事者编写的小说戏文,还误把原籍四川大宁、寄籍固原的向荣当作八旗满洲将领,何况其他呢?再说,若说“尚妖头”是赛尚阿同样也存在这样问题,赛尚阿是蒙古正蓝旗人,本姓阿鲁特,按照当时的习惯,称呼为“赛大人”、“赛妖头”是可以的,但叫做“尚妖头”就很勉强了,虽然天王有称呼石达开、陈玉成等“达胞”、“玉胞”的习惯,却从没有太平天国人士把祥厚叫做“厚妖头”,把曾国藩叫做“郭妖头”的。
正如王庆成先生所云,“尚妖头”之“被杀”原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何况萧朝贵借此振作士气的目的应该说还是达到了的,但太平天国对谍报工作的粗疏草率却自始至终没有大的改善,虽有二破江南大营时对杭州侦探的成功,更多的却是祁门之失、黄州之误这样的惨痛教训,并在相当程度上直接影响了战局的发展,危及了天国社稷的存亡。
资料索引:
1、《天兄圣旨》下册P41,辽宁人民出版社;
2、《太平天国通史》上册P253,南京大学出版社;
3、《贼情汇纂》卷五,侦探篇;
4、张守常:太平天国北伐军进军路线上的几处商榷,《太平天国北伐史论丛》,齐鲁出版社;
5、蒋光明供,转引自王庆成:英国发现的太平天国新史料及其价值,《太平天国的历史和思想》,中华书局;
6、李星沅奏,军录,革。太,号522-9;
7、周天爵致赛尚阿函,军录,革。太,号538-5;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