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元炜
元炜桑梓无可考,或曰湖南兴宁人也,仕于清,官至庐州知府。
咸丰三年癸丑,在籍兵部侍郎衔督办皖北兵务、前漕运总督周天爵劾元炜贪劣,请革职逮治,巡抚李嘉端不欲穷究,乃仅奏革职,仍理本府事,元炜啧有烦言。
周天爵寻病卒,未几,李嘉端革职,以湖北按察使江忠源代之。时安庆已为天国所据,清移省治于庐州,孤悬敌境,忠源所部楚勇于南昌、田家镇诸役死亡枕藉,锐气钝挫,复为江西、湖北二省截留多端,麾下裁五千余人,以与元炜有旧,函问庐州城防情形,元炜利其速来,乃诡复以兵勇已厚,饷也充裕,忠源信之,留所部千人交总兵音德布守六安州,十一月初十日,自将二千七百人入于庐州。至则兵饷皆不足,官员将弁,拣发三不存一,无员可委,不得已用及犯官废员,入城才二日,天国春官正丞相胡以晄已奄至,急召寿春镇总兵玉山来援,败死,以晄乘胜围城,忠源大窘,怒元炜之不以实告,勒捐银千两以为团练局费,无何,复以驱使无人,奏仍令署庐州知府,将所部庐勇守威武门。
元炜口不言而心实愤,浸有异图,战守皆不甚力。十二月十六日,胡以晄等穴地轰塌水西门城垣,乘夜蜂拥直入,城破,忠源死,元炜走至城外而降。或曰元炜早通款天国,史事幽谬,未可究考;复有云元炜开拱宸门延以晄入而致城破,则显非其实,盖太平军实自水西门入,而守拱宸门者亦非元炜,乃署合肥知县张文斌、候补通判许亦清也。
以晄故武生员,性豪健喜士,得元炜大喜,以同姓故,引为同宗,荐诸安庆翼王石达开麾下,翼王复荐于天京北王韦昌辉处,北王以元炜娴于吏事,使居府中理事。
未几,张继庚案发,逮至,北王令元炜鞫之。继庚诡对曰:“老公祖久官江南,宁不知南人孱弱,非老兄弟合谋,谁敢为内应者?”元炜令指实,继庚欲陷害罗织,乃请出官册,一一指认之,元炜请于北王,北王令诏书衙与官册,诏书衙以理拒之,继庚计穷,乃诬引素所知者翼殿尚书周北顺、东试翰林严定邦、右史邓廷辅、国医刘春山等凡卅四人,皆赤心谋国者也。谳成,呈东王,东王骈诛之;继庚复构陷多人,元炜等复禀东王,东王悟曰:“岂新人皆忠,而反草者皆老兄弟也,必不然。”遂皆释之,继庚伏诛,自后不复以狱辞烦元炜矣。元炜事迹遂泯,丙辰变后,乃至载记阙如,惟黄小配云其复守庐州,旋迁安庆,辛酉十一年城陷身殉,则小说家言,未足为据耳。
刘远达
刘远达本名满,贵州人,初为湖南沅州协绿营标兵,隶守备塔齐布麾下。咸丰三年癸丑,春,塔齐布为曾国藩所荐管带辰勇,以为大旗手。塔齐布骁勇为湘军冠,常当先陷阵,满荷旗步从,不离须臾,人多服其勇。
乙卯正月,湘军败于九江,自曾国藩以下皆败遁,满脱走不及,为太平军所获。翼王惜其骁勇,释而用之,未几荐为水五副将军,使守安徽宿松县满以天国尚双名,更名曰远达。
十月,翼王西援武汉,偕远达同往,以清军势厚,不得过,乃变计入赣,令远达入汉阳助守。次岁夏,殿右四检点张潮爵升春官又正丞相,以远达继之。
武汉三镇孤悬敌境,四围皆劲敌,七月,天京变起,东王、北王次第殒,朝堂为空,自顾不暇,且武汉佐将国宗韦俊,北王亲弟,虽有功无过,而他佐将每以北王积憾归怨之,救益不力,清湖北巡抚胡林翼以为时至,每射书劝降,卒无应者,然自是攻围益亟。汉阳兵单于武昌,清兵视为可乘,每以大兵临之,远达身先士卒,或战或守,好整以暇,清人不能胜,由是勇名大盛,汉阳主将秋官副丞相钟廷生倚之若柱石。
十一月十三日,弃武汉三镇,远达随钟廷生走黄州府,清将李续宾逐之不舍,十五日,廷生闻李续宾已至武昌县,惧不敢战,弃城仓惶走,士卒心悸,无复部伍,竟为团练袭溃,钟廷生被擒杀,远达走黄梅,投入翼王大队,旋与俱往皖北、江西。
丁巳七年二月,受命从国宗石某自江西宁溪铁牛关入闽,三月初一日,克泰宁,与国宗杨宜清合。宜清广东人,与东王连宗为兄弟行,东王死,与杨辅清等诸杨将兵在外者皆惧祸不敢归朝,常与翼王合队。石国宗、远达等让泰宁于宜清,拔队还于赣,未几复还入闽,廿三日,合杨辅清部将祷天侯胡寿阶克汀州府,斩清知府延英,同知朱式璟。
汀州之克也,远达督所部战甚力,天国尚黄红二色,黄帜独多,远达则异其趣,入汀时黑白旗帜塞满道路,同列多侧目。既入城,恃功骄矜,颇自尊大,盛陈仪卫,多作威福,石国宗积不能堪;又,性贪,好古玩奇石,得辄自宝藏之,不令入圣库,渐至打先锋所得米粮金银,皆择其善者入于私,一如清营中积弊,石国宗因以为罪,俟隙执而戮之。
远达当汉阳将陷时,巡濠,睹所识湘军都司张得胜扑濠,乃遥从墙内呼曰:“不日当遁,毋须急攻,徒受炮伤也。似尔英雄,未免可惜。余以受恩之厚,有死而已。”不数日则果弃汉阳,其无异志可知,一旦以细过戮壮士,清之士绅知之者皆窃幸之。或曰,此石国宗即石镇吉,考镇吉驭下严整,秋毫无所犯,有干军纪者杀无赦,后竟亦以此致败,此说容或近之,而执法森严,无所容贷,亦名将之风,固不可责其擅杀之非也。
钟良相
钟良相湖北汉阳人,故清营中将弁,兵败,降于天国,庚申十年秋,已爵符天燕,守吴江平望镇,隶殿后军正总提朗天安陈炳文麾下。
良相驭下宽厚,善抚循,禁遏部属,不令打先锋,于民间秋毫无犯,是故四境刀兵汹汹,其管内独安谧,忠王等以是重之,令兼辖平望、平管、黎里、严墓等地民务。辛酉十一年六月,升符天福,调守嘉兴郡桐乡县,乌镇、屠甸市、濮院诸属,皆归其管辖。
天国以奉上帝教故,所过庙宇焚毁无孑遗,而越俗好事鬼神,多不堪其命。良相至,令少缓之,如关帝庙等皆赖其命得缓须臾之焚,士民浸安之。
良相有辩才,自登台讲道理,每以敬天奉法,复衣冠古制为辞,礼贤下士,士子之赴天国试者皆厚资遣。四民既安,乃悬榜布告,列规条十三则,劝四民张门牌,立乡官,士农工商,各安其业。复约束部下,令不得强占民房,强买货物。禁遏民间盗匪趁乱行劫,复禁佃户抗租及私占租田为自产,盖天国取赋于田亩,无租则赋无所从得而已。复张榜招贤,而所列条文,类皆走卒枪棒及医卜星象辈,其故武人不学,见识止乎此,亦未便深责也。
良相吏治明敏,好自听狱讼,设鼓辕门外,凡民间有冤抑不伸者,许于三、八日期击鼓,自升堂断曲直,颇有平允之誉。复遍出告示,禁抢劫索诈,违者立究办;素患赌、毒之祸,每苦口婆心,劝人戒赌及鸦片,民间德之。
天国以租赋取便,常用清胥吏为乡官,而此辈性多贪鄙,包税写捐,讹诈需索,无所不至,乌镇、濮院军帅汪花大、沈友巢等亦挟此术,民间滋扰不堪,有诉于良相等,良相怒责之,令改过,然天国无日不战,军裕浩繁,终恃此辈以得赋税之用,故虽知其弊,而竟不能株除也。
八月,有秀水佐将遣员立卡濮院东棚以抽税,而濮院固已有卡矣陡门守将右十四宣传粹天侯谭某以七里两卡,民不堪命,禀良相取进止,良相大怒,立命谭某逐之。未几,陈炳文复书切责,以卡在秀水境,何预桐乡事为辞,令环卡一带另立师帅,税金皆输卡中。良相不得已,乃竟自废己卡。盖美食桥、草鞋桥滑民张姓希图师帅之位,往来桐乡、秀水挑唆以至此也。
良相尝奉忠王命,致书沪上洋人劝和,复尝遣师助攻杭州、金山、上海等地,而忠王等以其善民务,罕令将兵出师。
粹天侯谭某驭下亦严,初与良相甚相得,后以微隙致憾,十一月廿八日,谭某升承宣,托忠王谕,尽封良相府库而代之,良相走诉于忠王,十二月初九日,得其谆谕归,复尽封谭某仓廪,谭某不敢争而去,良相不为已甚,榜示堂皇,惟曰军务倥偬,前令谭某暂代,今已复职云。
时苏杭虽得,上海、上游,用兵方殷,需索浩繁,皆取诸田赋捐税,而士绅多亡命,捐税往往不可得,良相不得已乃立包税制,令境内设租局,代收租米,取租办赋,有不足额者皆令局董赔累,局董倚势渔利,民间大哗,而究其本源,盖天国与清,赋税之制本一,赋出于租,税取于田,无租田则赋税无所出,故不得不为此饮鸩止渴之策,境内诸省、郡、县,在在如之,亦非桐乡一县之专擅也。
壬戌十二年春,升符天安。时浙中用兵方殷,桐乡地当要冲,舟师往来入织,客兵惰于整饬者往往擅打先锋,扰及乡民,良相尝往缉捕劝阻,被乱兵伤首,不得已,以金帛待于境上,客兵过者辄厚给之,客兵悦,往往不宿而去。
海宁守将仁天安蔡元隆,忠王婿也,统下船至桐乡庙牌,为枪船所劫,元隆移书良相,令缉捕盗匪,否则赔银万两,不尔将以兵戈临之。良相大惧,亲至濮院白雀寺,遍集乡官,谕以赔偿则力不给,不偿则百姓何辜,必得缉获赃物方保无事,众乡官感悟,归,立纠众四乡访拿,是夜,即捕获匪首枪船头目王小大以归案。
良相设卡下塔庙,每包丝课税洋银三圆,所得颇丰,乌镇守将浙江省文将帅何信义觊觎之,檄良相包丝纳钱千文,输诸乌镇,天国末造,诸将各拥分地,宛若敌国,微员末秩如信义、良相等,亦不能外。
忠王等以枪船包赌滋扰,谕境内禁之,陈炳文时已封听王,其弟号七公子者假捉枪船名目至乌镇延乡大掳,何信义诉诸听王,听王大怒,立命良相治之,良相遣人擒七公子,以铁索锒铛系颈上,以轿舁诸四门号令示众,旋收监,出示令苦主来城,具保认领其所掳财物。
夏,升符天义。忠王以其有政声,委以葺治海塘之任,良相乃立海塘费,令属内各局分摊。
良相虽不扰民,然亦颇好经营渔利,尝开设钱庄于屠甸寺,未几为盗所劫,缉捕无所得,乃令乡官摊赔。
时浙北疟疾肆行,良相亦罹病,八月,卒。
良相本清弁,善抚士绅,罕焚庙宇,清吏之好大喜功者以为必有异志,公私函牍,往往言良相或有降志,本推测之辞,而实无佐证也。后治史者以此为据,复罪以庇佑田主,竟谱诸《奸宄传》,然天国制度,照旧交粮纳税,此东、北、翼三王之所议,天王之所允,终天国之世,江、浙、皖、赣,在在如之,又焉可专责诸良相一人?
良相有子失其名,封嵚天豫,尝佐良相理庶务,设局催银米特捐,与民间联姻,令乡官输灯四盏为贺,仓猝不能办,竟锁师帅沈幼巢为质,贿诸银洋鸦片乃已。良相卒,仍守桐乡,甲子十四年春,正月,城陷,不知所终。
张镇邦
张镇邦不知何处人,故清军中武弁,败而降天国,壬戌十二年任符天义钟良相部下武经政司,七月廿七日,良相命镇邦至濮院理民务,以前理民务者许公子不洽民望也,到任甫六日而良相卒,镇邦仍理事如故,旋受爵顶天侯,或曰,顶天侯故燕王秦日纲旧爵,不当轻授微员,此恐项天侯之误也。
天国末叶军务倥偬而版图日蹙,故虽天王、忠王累下减赋诏谕,而捐额日增,督迫课责,无所不至,有师帅沈五弟者,催捐履不能足数,恐上司责罚,乃锁拿当地富户仲氏兄弟至保卫局逼取捐款,镇邦闻之大怒,立吊沈五弟,责二十板,令遽释仲氏,由是督课之风少辑。
镇邦晓畅民情,勤于听讼,虽缁铢细务,不以为琐屑。有二人为航船经营事争讼,镇邦廉得二人皆有所曲,乃责某甲四十,某乙四板,令和解乃已,判毕,顾堂下环听者问曰:“我张长毛听讼公乎?不公乎?”堂下皆以为快。旧历除夕日,有老妇送子至堂,诉以忤逆,镇邦笑曰:“今天系尔等除夕,大家欢喜过年,何容告状?”,乃转怒为喜,母子相将辞去。
癸开十三年夏,江浙军务,渐见不利,镇邦领命宵禁,集团勇巡街。当团练令下,保卫局中咸以经费为难,镇邦曰:“镇中有赌局三,各令出丁三十,我馆中自出三十,局中拨差夫廿名,得八十人足矣,何用经费!”于是不赠缁铢之捐而事毕齐。未几,以功升封豫爵。
濮院当水运要冲,丝业胜地,所设税卡,公私入项皆丰厚,守乌镇之浙江省文将帅莱天福何信义觊觎已久,以钟良相久镇有功,不能夺,良相卒,代之者筱天安钟姓,听王妻侄也,信义视之蔑如,七月,请于嘉兴守将荣王廖发寿,令钟姓及镇邦皆出师杭州听令,钟姓恋恋不肯发,信义、发寿乃诬之通妖而械系之,敲扑毕至,钟姓罄囊以献乃免,后遂不见,或曰自戕,或曰逃沪上。镇邦得赴杭令,十九日贴示巡内,令各商家开帐罗列己麾下所欠钱款,约于是夜二鼓如数发给,次日登舟将去,闻筱天安被逮,乃遁盛川,依听王部将许公子,后遂不知所终。后治史者不察,以为镇邦投上海降清,而濮院沈梓《避寇日记》所云投上海者实筱天安,且语出传闻,信耶非耶,亦未可知,诸书以讹传讹,遂令镇邦蒙反覆之恶名,榜诸《奸宄表》云。
钱得胜
钱得胜,清军湖州防营千总,咸丰十一年辛酉,助总办团防布政使衔福建粮储道赵景贤守湖州。
得胜骁勇,战辄当先,天国围湖州数月不能克,其与别将杨熙功最著,景贤倚之如左右臂,使将先锋营。
然湖郡被围五月,粮秣垂尽,江浙郡县,既多易帜,城外大钱口诸要塞复为慕王谭绍光、堵王黄文金等次第攻夺,得胜等知不可守,屡劝景贤弃城溃围走,景贤意上海救且至,犹豫不果发,得胜愤懑,乃潜通款慕王,太平天国壬戌十二年四月十八日,启城迎慕王等入,城遂破,尽执景贤等。
慕王性豪爽任侠,虽资得胜力以破城,而心实鄙之,每宣言于众,道路纷传,竟多言慕王尽斩得胜及麾下降者三千人以谢赵景贤者。得胜虽未即诛,而太平军中皆以为不忠而轻之,仅奏封检点职,时王爵初滥,主将、六爵,累万盈千,侯爵、丞相,多执掌旗、圉者贱业,检点且位下丞相一等,其卑可知也。
六月,从慕王攻青浦,七月初四日,战清署江南提督黄翼升水师及戈登常胜军于洋泾浜,不利,得胜为所俘杀。
李文炳
李文炳本名绍熙,广东嘉应州人,素业贸易,饶资财,营茶栈沪上,充上海嘉应州会馆董事,捐纳候补县丞。
时小刀会盛行海隅,分闽、广二帮,绍熙化名少卿,预于闽帮。癸好三年八月,小刀会刘丽川起兵上海,称大明统理正教招讨大元帅,旋奉太平天国正朔,以少卿为县知事。
清人以上海海漕要津,洋商辐辏之地,势在必得,乃集重兵,引英、法水陆师环围而攻之。小刀会虽号为同门,实分数帮,各抗衡不相下,睹大兵至,闽帮首领、副元帅林阿福等即将海艘走,绍熙等素奔走公堂,与清吏多有旧,乃潜通款清营,约为内应,未发,副元帅闽人陈阿林侦得,捕其党三百余人骈诛之,绍熙缒城走投清江苏巡抚吉尔杭阿,吉尔杭阿令自出资雇勇效力。乙荣五年,春,正月,上海陷,绍熙复从吉尔杭阿攻镇江,积资升至正四品候补道。丙辰六年春,吉尔杭阿败死烟墩山,绍熙走依新署巡抚赵德辙于苏州,德辙及继任巡抚、两司以其降人反复,意轻之,置诸散地,数载不徙级,绍熙心颇泱泱。
庚申十年春,江南大营破,败卒溃下常、苏,蜂言长毛将至,势且不可当,绍熙麾下勇皆两粤人,闻之多潜袖红巾以为道地,四月初九日,张国梁战死丹阳,十六日,常州破,钦差大臣和春走死浒墅关。绍熙睹天国势盛,知苏州必不能守,亦遣使通于忠王李秀成。
廿三日,绍熙与候补知府何培英、勇营头目周五等内应,导忠王克苏州,培英、周五,亦皆粤人也。绍熙旋更名曰文炳,终天国之世,清命官降者,文炳品秩为之最。
忠王以文炳善经济,有勇力,爱而信之,引为同宗,未几,荐为江南省文将帅,留守苏州。
然文炳名虽降顺,实持两端,与团练降天国者永昌徐少蘧、慎天安钱桂仁、巍天豫熊万荃等谋叛,通款于清江苏巡抚薛焕、署藩司吴煦,焕、煦等令署苏州知府吴云主其事,信使往来不绝。
有广东勇目余义政者,助守上海县城,投书忠王,许为内应,文炳泄诸薛焕,焕阖门并其党羽悉捕杀之,忠王至则内应已失,洋人复以船炮助守,面中炮伤而退。
文炳本意,亦非实心降清,盖眷属皆在沪上,恐为清人所害,且欲持两全、观成败,以求富贵尊荣而已,尝语所善者杨子芳,曰倘此间果像成事样子,则众人亦即住下,不作他图矣。是故沪上清吏亦惟羁縻之,所求饷械诸物,多犹豫,不时给。
夏,忠王自江西入浙,围杭州,调文炳、万荃往会。十月廿五、廿七日,文炳、万荃先后藉故托辞还苏州,与徐少蘧兄弟约,以忠王在杭州,后军主将陈坤书在江北,城中守卒,多诸人党羽,欲于十一月廿九日作乱,谋定,少蘧亲赴上海谒薛焕,焕方窘无策以解杭州之围,闻之喜,乃与军火银二万,少蘧携枪械归,志得意满,至于逐日冠带点名,无所顾忌,盖以忠王破杭在即,必不能返也。
忠王侦得其情,乃宣言欲众,曰将回苏州度岁,文炳、万荃闻之大惊,飞函少蘧,改举事期于十二月初二日,不意是日拂晓,忠王已将轻骑入苏郡,遍谕各卡,凡永昌徐氏枪船一体察拿,旋以文炳等部众既多,根蒂深固,恐一旦举发,诸人负隅,或罹反啮之害,乃拘少蘧于城以为质,分调李、钱、熊三将于他所,遣文炳往守昆山,而以朝将朱姓潜伺之,或曰,朱朝将,即孝天义朱衣点也。
文炳愈不自安,以昆山与上海近在肘腋,谋叛益亟。壬戌十二年三月,嘉定为清军及洋枪队所陷,青浦、昆山、太仓诸县皆告警,文炳以为时至,潜出县城,与清将谋内应事宜,朱朝将侦得,及其返,乃并其党羽魏芸青等悉捕得,于其宅中搜出清人旗帜、号衣,文书等项,报于忠王,忠王令诛文炳、芸青二人,余皆不问,遍示江、浙城乡,扬其罪状。忠王愤文炳之背义,每语及,辄切齿詈曰“今之孟达”云。
何信义
何信义本名培英,一作培章,广东人,一足微跛。捐资蓝翎候选县丞,奉命赴江南大营效力,受帮办张国梁节度。
庚申十年春,大营破,张国梁走死丹阳,培英随败卒溃至苏州,巡抚徐有壬留之守城。培英知势必不可为,乃潜与同乡李文炳等合谋,四月廿三日,开城降于忠王李秀成,旋更名曰信义,未几,封莱天燕
辛酉十一年正月十五日,升封天朝九门御林莱天福,是岁末,从大军攻上海,十二月初二日,尝致书沪上英军统领,劝勿助清人,照常贸易无扰。旋奉命往守嘉兴郡之乌镇,受殿后军正总提朗天安陈炳文指麾。
壬戌十二年春,与杭州人周锡堂合谋,献榷盐策于有司,有司乃以信义为盐官,以锡堂及故盐公堂司事者四人为大司事,援清例,禁私盐。锡堂,故新塍正兴盐行店伙也。
信义敏于吏事,常摈从人仪仗,衣绵绸裤如百姓装束,周巡管内,以察政务之弊。善抚循,严约束,于民间无所犯。乌镇当苏、杭要冲,将兵往来络绎,散卒之不逞者往往扰民,民间大苦之,号曰野长毛,信义设卡镇外,阻遏乱兵,令不得扰及镇内,至于亲出弹压,以是镇民德之,政声雀起,忠王大悦,奏加浙江省文将帅,仍理乌镇事务。
然信义貌俭朴而实贪鄙,觊觎濮院符天福钟良相下塔店税卡羡余,逐之不逞,乃必逼令分肥而后已;信用故清税吏董湖帆,使设局包税,湖帆贪纵复过之,挟势逼勒,浮收舞弊,以正额输诸官,而纳浮额于私囊,民间汹汹,号湖帆曰“董老班”,而信义以湖帆能如期足额纳赋,复能镇遏民间,使不生事,益呢而信重之。
乌镇故有沈氏冶坊,太平军至而业废,信义得其铁,立军需炮局于镇上,有张虹桥者尝佣作于沈氏,劝信义复开冶坊,号曰天章,所得盈余,悉入私囊;信义旋开质铺、山货等行于镇上,由是私入益丰。
是岁末,受命往援昆山等处,皆无功,癸开十三年七月,与嘉兴荣王廖发寿合谋,逐桐乡守将筱天安钟某而代之,未几,升封殿前忠莱朝将。
六月,江苏吴江陷,苏、杭水路为之中绝,天国诸王大患之,屡自各郡发兵往争,皆不利,九月,信义亦受命往,麾下兵将不敷,乃役及鸦片行伙众,未几败归。
十月,苏州陷,天国版图日蹙,军需浩繁,不得已,乃增设捐赋以塞责。信义初号宽和,至是亦日以课责敲扑为能事,搜索财物,急如星火,稍不如意,非枷即杖。石门镇居民以无力完纳见告,信义斩其七人以徇,而居民室如悬罄,终无所得。乡官不堪其虐,多藉故求退者,各镇行人寥寥,日中不能成市。然信义睹天国势衰,又,眷属皆在清土,心中实惧,旦暮忐忑不已,尝以醉戮乡民之代为买办者,海宁黄湾盐枭号盖天王者,号为义兵,四乡抢掠,函信义借粮,信义竟惧而与之。
信义既不安于位,浸生异图,四月间,即因清镇海卫千总黄凤喈献书署苏州知府吴云请降,且自请说杭州听王陈炳文投清,吴云等疑而未答,甲子十四年正月廿二日,海宁会王蔡元隆献城降于清浙江布政使蒋益澧,廿七日,将降众攻桐乡,信义却之。元隆,忠王爱婿,尝以伪降计败李鸿章、戈登者也,鸿章恨之切齿,既降且无恙,信义益无守志,元隆知而致书诱之,二月十五日,信义开城降于益澧及宁绍台道张景渠,复更名曰培章,编所部为章字六营,仍守乌镇。未几,湖州堵王黄文金大举援嘉兴,围乌镇,培章死守不下,遣使告急于桐乡张景渠,景渠以其降众,不欲救,培章累文催促,至以百姓性命相胁迫,景渠不得已遣师救之,乃解围,未几,与蔡元隆皆从左宗棠往攻湖州诸属,湖州陷,事迹渐不可考云。
赞曰:
夫微子贵于殷商而周武爵之,张辽仕于吕布而魏武用之,安反仄,责绩效,赏勋黜过,视同旧人。开疆拓土,固国本,抚殷顽,此辈之力,焉可轻乎?
于天国则不然,火六经,灭佛老,易朔望,蔑祖先,欲求官,则盈耳俱天燕天豫之号;欲应试,则满纸尽天父天兄之言。是诚纵白衣处士,亦未尝不惑而畏之,惊而避之者也,而况功名仕宦辈耶?故清文吏而降者,非贪劣如胡元炜,即微末若袁忠清,李文炳、何信义,反覆叵测,益无足深论矣,他如林福祥、赵景贤稍有声名者,则百计牢笼,终不肯就。噫,将谋天下,惟士是贵,纵不能如周武、魏武,何至并彼清不若,乃竟无一洪承畴、张国梁为用!
至乎绿营武弁,固稍多降者,而素染习气,类寡廉耻,力屈乃降,事败辄去。天国上不能感诸大义,激诸天良,下不能示诸前程,诱诸勋业,惟知以高爵显禄、子女玉帛相饵,则譬如饲鹰,饱则飑去,焉足怪也?而侍王摩挲印绶,以卒伍视彼降将;天王滥觞黼黻,推王侯及乎阃卒,则纵智之下者,亦必视此爵秩若浮云,唾此冠冕如粪土,稍资其力,亦已幸甚,又焉足得其心耶?“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呜呼,能不三诵而诫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