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七日,韦俊等再克武昌,命俊及国宗洪仁政等守之。
时天京分兵四出,精锐悉在上游,下游惟镇江、瓜洲而已,江南大营横陈其间,号为长城,梗阻不通路径,所恃惟舟只往来。甲寅六月,清游击吴全美将广东红单船五十只至焦山,红单船本商船,往来广东贸易,领以红单,故名之,船大首坚,安炮二三十门,三面施放,天国水师多民舟,当者辄碎,秦日纲、北王等与战,皆不利,红单船驶过天京,直上东、西梁山,天京粮道,为之梗阻。东王命于夹江造大木簰,上列木柜为墙,内实以棉,前后用牛挽水轮运动以拒之,且调善水战者罗大纲等来赴,全美不敢深入而反,东王复设拦江索于浦口、下关间以备之,天京粮路复通,而镇江犹困,乃复造木簰,列楼橹城堞,排布枪炮,号为龟船,载粮鞴往济之,往往为红单船所焚劫。至是,春水陡涨,拦江索不能施,向荣乃命全美再犯芜湖,且以邓绍良、德安将陆师策应,谋先取芜湖,复陷安庆,迎合九江楚师,下扫沿江也。东王急命罗大纲及地官又副丞相刘承芳等屯芜湖、梁山以拒之。
三月十九日,天父下凡,诏许前犯夫妇同宿罪者卢贤拔辈亦许夫妇一体团聚。
五月廿五日,六月十七日,天父下凡者再,赦逃人李得金、余世明等,复赦吸洋烟者林来发,奴落监牢。时天王与东王嫌隙颇露,天王曰赦,东王往往杀之,曰杀,往往赦之,乃至有东王登殿奏斩,天王旨准后复托天父口命赦之事。
东王自恃功高,威福渐著,尝有燕第牧马人遇东王同庚叔府前,失不起立,同庚叔怒,鞭之二百,送日纲,复送主刑名者卫国侯黄玉琨衙,求玉琨杖之,玉琨以既鞭二百,于法已足,婉言劝免之,同庚叔大怒,立推倒玉琨几案,诉于东王,东王命翼王执玉琨,玉琨愤懑辞职,日纲及朝内官领袖兴国侯陈承镕闻之,亦俱辞职以相抗,东王益怒,杖日纲一百,承镕二百,玉琨三百,革玉琨侯爵,降伍卒,玉琨投水自杀,遇救仅免,处牧马人五马分尸刑。然徐亦知诸人实无罪,未几复奏封玉琨参天侯。其所以慑人者,非惟权势,实倚天父下凡,生杀予夺,在乎一人之口,且烛人阴私,如在目前,故王侯以下皆股栗,所假借者,窥伺告密之辈而已。时曾水源因事革职,司东王府笔札,与东殿吏部一尚书李寿春坐衙口,有女官过而哂之曰:“东王若升天,尔们为官的都难了。”二人错愕不对,亦不禀,东王知而不悦,六月廿八日夜,托天父下凡,锁二人下狱,卅日,罪以逆天欺禾不禀,诛之。有参护黄仕珍,萧志胜者,失未速传国宗献金丹于东王,亦坐诛。东王威福如此,天王以下皆浸畏而远之,厌而恨之,惟北王善韬晦,每曰小弟肚肠嫩,求三兄教导,翼王诚悫敢言,不亲不疏,故二人独得信用。
六月,清军两陷芜湖,天京粮道复告警,东王急调皖北诸军络绎往援,自夏至冬,与清水陆更番苦战,刘承芳战死,罗大纲重伤,未几自尽,而清军势亦沮丧,不敢轻言进取,沿江诸垒,乃为初安。
七月十九日夜,天父复下凡,三更,舆往天王宫殿,阃者惶惑,未亟启扉,天王出迎稍缓,天父震怒,骂曰:“口甘久还不开朝门,真是该打。”天王觳觫,跪求乃已,而天父实无要务,惟传又正月宫赖氏,嘱以选妃诸事而已。
八月十七日,除秦日纲名,带罪理事。未几,赐爵顶天燕,燕爵始此。时豫王胡以晄亦以在庐州屡败,削去王爵,降封护天豫,从翼王西上督师,豫爵始此。
天王重门禁内外之防,虽内戚妇女不苟,媳某觐姑于后宫,天王见而不悦,诏曰:“天朝严肃地,速来速去”,或有告于东王者,廿七日,天父下凡,以百善孝为先,斥天王以不逊,且曰:“凡是尔若想不到,宜与而清弟商酌为可。”天王口虽惟惟,心益不平。同日,天父复传北王、顶天燕及侯相等到东府,录出圣旨曰:“今有无好耳,边大知瘟脱归灵,小小口曰光,众耳精,师由外出苦难清”,众皆嗔目不解,天父乃厉色责众人以怠慢圣旨,至金锣金鼓齐鸣而不闻,众惶惑谢罪,而潜多泱泱不服者。
九月,清胡林翼等进迫武昌,韦俊告急,东王命翼王督师往救之。
十月初三日,庐州陷,内奸启之也。
初八日,翼王与护天豫胡以晄、参天侯黄玉琨、春官正丞相张遂谋等破湘军平江勇于通城,斩知县李原濬,而先数日,韦俊已败于羊楼峒,两军不能卒合,翼王度湘军营垒坚,主客势易,乃谋变计蹈暇,以乘敌隙,闻粤东红军攻广州不克,大股北趋,全赣震动,又侦得曾国藩驻节南昌,乃谋大举入赣,逼南昌,以退九江、武昌湘军之围众。十八日,分四千人援韦俊,自与以晄、玉琨、遂谋及部将赖裕新、胡其相等自通城入赣,败赣军于义宁州马坳,斩总兵刘开泰父子,十一月初二日,与红军陈寿、葛耀明、周春等合,奏禀天京,尽收编其众数万人,封诸人指挥之职,授旗帜,杂色镶之,故时人皆呼曰花旗云。旋部分三路,以徇全赣。
时补天侯李俊良以细故下东牢,是日,天父下凡,诏原其无心,革职任常。
自红单船之入江,上海小刀会之亡,镇江久困,清江苏巡抚吉尔杭阿屯烟墩山、高资,窥郡城;钦差大臣托明阿陈兵江北,逼瓜洲,守将吴如孝等坚守不下,屡求救于天京,皆阻于兵,不得至。东王以京内兵力寡薄,向荣、托明阿肘腋之患,思调兵他处,一鼓而破之。
十二月,东王弃芜湖不攻,并大集皖北诸郡县战士号数万人,以陈玉成、李秀成、陈仕章、涂振兴、周盛坤五丞相统之,皆赴京下,至,命顶天燕秦日纲主之,二月,东援镇江、瓜洲。
东王复患兵力不敷,乃遣使往江西,调翼王回援。时翼王方大胜湘军于樟树镇,略去八府四十二州县,南昌戒严,水泄不通,曾国藩株守城垣,无可如何,忽接此诰谕,军中皆有功败垂成之憾,不得已,付赣事于胡以晄、黄玉琨、林启荣等,十九日,将三万人自樟树发,道皖南,赴天京。曾国藩本成坐困,以此仅免,收合余烬,死灰复燃,此东王之失计者也。
十一日,镇江围解,日纲留周盛坤守汤头,自统大军渡江至瓜洲,廿七日,大破托明阿于土桥,乘胜克扬州,江北大营成军三年,拥兵数万人,立垒大小百二十余座,靡费粮饷无计,至是倾覆一朝间耳。
三月初五日,天父下凡,诫众以虔诚尊敬,以北王未出令传齐子女听讲,责杖四十,先是,天父命北王免响金锣金鼓,谕以恩怜众小之意,至是乃反以罪状之,实欲借此立威而已,北王俯首受杖,安之若素,而心实愤恨。
东王闻江北大营已破,初八日,命国宗杨某等渡江,克浦口,谋迎日纲等还京。
十六日,清张国梁陷浦口,杨国宗走,尚书雷天佑等被俘死,日纲等时在江浦,睹京路已绝,乃复西趋瓜洲,蹈原路,返镇江。
四月廿四日,秦日纲等大破吉尔杭阿于烟墩山,吉尔杭阿引枪自戕。日纲等乘胜而东,破清营八十余座,进屯燕子矶,与城中旌旗相望,将士皆以出师久,思还京少憩也。
东王遣使封十三门,不许外兵入城,命日纲等往破孝陵卫江南大营,乃许还朝,日纲集四丞相议之,皆以劳师五月,将士疲弊,向荣屯久,垒坚兵固,急切难下,宜先入城,徐图之。日纲书禀东王,东王怒,严谕切责之。众人不得已,乃集中大誓,期以死战。
五月十四日,翼王、日纲等合东王所遣城兵,大破清江南大营于孝陵卫,向荣、张国梁等溃走淳化镇,次日,走句容,退屯丹阳。东王谕日纲将本部兵逐之。未几,命翼王将三万人自湖口再援武汉,北王赴江西督师。
东王以外患既除,益跋扈,莫可谁何,天王积怨久,患不能制,每涵容之。至是睹北、翼二王及日纲、承镕等皆为所辱,有怨声,乃潜相抚慰,稍吐腹心,北王请诛东王,天王心然之而口中不肯,患事不成反为相啮也,东王颇觉之,故遣北王出京,以为无忧,而陈承镕朝官领袖,主内外章奏,尝辱于东王杖下,含忍不发,折节屈己事之,乃至以侯爵之尊,奉东王二幼子于私邸,东王易之,不之察,于是天王诏命,往来京外,一无窒碍。
六月九日,天父下凡,锁洪仁达、刘海珊入东牢,仁达,天王次兄,有宠,既下狱,天王益切齿。
七月初三日,向荣死于丹阳城中,东王麾下闻之,皆踊跃呼万岁,天王愈怒,而北王等悉将兵在外,京内十三门守将皆东王腹心,遂忍辱不发,而中心益怒。
东王睹天王不应,以为惧,大喜,十六日,托天父下凡,召天王至府,逼封其父子及世代皆万岁,天王大惊,而睹东王势盛,无以挠之,乃阳许之,约以八月十七日行封礼,东王寿诞者也。
天王贷此一月期,实谋缓兵寻隙以图之,东王以为天王无能为也,己权倾朝野,莫可为害,弗之察,许之,安坐府中,以待尊号之至。
天王潜缮密诏,命北、翼王及日纲等回京勤王,北王、日纲皆喏,翼王未之答,或曰,图东之事,惟天王与北王及秦、陈辈为之,翼王未之知也。
廿五日,日纲自丹阳返;次日,北王将心腹三千人归自瑞州,承镕主城门锁钥,延之入城,东王竟不之觉。廿七日拂晓,天王命驸马钟万信持诏潜至北王府,密诏北王各属“同心同力同向前”,合日纲、承镕等掩袭汉西门东府,图东王。北殿承宣许宗扬,前随曾立昌援北败还,革职入东牢,恨东王入肺腑,亲帅死士为前驱,蹂身缘柱,入于东殿,日纲等执刃随之,东王阖府安寝,弗为备,遂并家口亲随悉为所杀,越半月,北王等大搜全城,东殿官署及素所信用者死者以二万计。
东王虽丧,北王跋扈,乃愈于东,翼王谏之,反为所图,轻身仅免,一家俱焚,缒城至安庆,起兵讨之,以为东王复仇为名。九月廿六日,天王诛北王,召翼王回京辅政,未几,斩日纲、承镕于市,爵除。
自是天王疑忌外姓,封洪仁发、洪仁达为王,以分翼王之权,翼王不得已,丁巳七年四月廿五日,出京赴安庆,自此远征不返。
天王以上帝教立国,其所称太平天王大道君王全者,亦天父之口封,既开国登极,复引东王《天父下凡诏书》等自圣,旨准颁行,累千盈万,朝野军民,旦夕诵读,几无不知者,一旦托天父下凡者东王被戕,诏书堂皇,贬为东孽,罪以“窃据神器,妄称万岁,已遭天殛”,将士无不骇异不知所从,军心摇摇,皆有散意,至有“天父杀天兄,江山打不通,快打包袱回家转,还是做长工”之谣,天王患之,戊午八年,下诏雪之,曰“期至朝观遭陷害”,复其爵职,后累加尊号,至有九十余字云。
东王嗣君某,甲寅、乙荣之岁,已能诵天父圣旨;别有子,甚爱惜,生数日即殇,天王尝慰曰,此天父爱孙,不忍遽离膝下,故召返天堂;下陈多姬妾,复有子女多人,北王之受诏屠东府也,东嗣君、诸子及诸王娘有孕者皆遇害。戊午岁,既昭雪,天王以其第五子洪天佑承东王祀,称幼东王九千岁,诏书呼曰天佑子侄,司朝中赉奏要职,位诸王百官之右,复赐正九重天廷以居之,甲子岁,天京破,不知所终。
赞曰:
君谓东王何如人也?
胸无点墨,能知汗青之重;身非宿将,常逆疆场之萌;六亲孑孑,号令唱传于五军;一目眇眇,明烛洞察乎千里。观其永安州之除叛,桂林省之辑兵,蓑衣渡之转进,道州城之大旗,机变百出,顺势如水,此皆天王之所与,诸人之所愿也,天国之初兴也,兵非素习,国如悬罄,非如此之举,如此之人,能如异日之兴乎?
而弃粤图襄,舍桑梓于不顾;拥舟吞吴,状天堂于有形,此皆天王所不之与,诸人所不之愿也,然一人秉节,千夫辟易,言出如铁,令出如山,遂掩下东南,立国江渚,天国之初兴也,朝无耆宿,政无成章,非如此之举,如此之人,能如异日之兴乎?
观其秉政也,万机综理,百官景从,诰谕如雪,疏附如飞,信赏必罚,官不滥得,故虽刑罚酷,军令严,将士畏之,亦敬之也。
其传檄羽于湘中,旬日三易其稿;审妖言夫腹内,旦夕已悉其奸;曾国藩谤书甫出,而焚书之令已除;秦日纲告急方草,而上水之簰已至。至于疆场之胜,京围之解,国威之极,典章之兴,虽将兵之力,非一人功,而总其成者,非东王而何?纵凉薄如天王,亦辄曰尔我非东王不能至此,岂无由哉?
观其用人也,童子若陈玉成,耄老若曾天养,亲任若卢贤拔,疏远若林启荣,一旦知之,朝为散卒,暮擢方面,皆能尽其才力;林绍璋、余廷璋、朱锡琨、陈桂堂辈,或尝携贰,或蒙过犯,罪而责之,服而舍之,仍信用,不之疑,卒得其力。观其《行军总要》,皆关细务,不务虚言,依之将兵,虽不胜,亦不致倾覆也,干王辈《兵要四则》,引经据典,口若滔滔,持之临阵,茫不知措,干王每叹曰,昔之日,令行禁止由东王,而臂指自如,今之日,出生入死任各军,而事权不一,嘻,非其人,能效其烈乎?
然屡胜而矜,遂失意于北鹿;骤富且贵,将得志于天堂?离人妻子,嗟怨岂天言可息?刑人臀肤,愤懑宁人谋可解!千里之遥,别有社稷;十里之近,尚有狼烟,而仪卫堂堂,旌旗赫赫,府殿森森,姬媛济济,昂然乎十三门内,跋扈于百里城中,惜哉,不亦陋乎?
仇寇未灭,疆场未平,手足相残,自取屠灭,岂七尺龙袍,方足蔽体?睹百族倾覆,不教痛心!至于天父下凡,白日飞升,则赤符图禨,篝火狐鸣,何代无之?为龙为蛇,在乎政,不在乎此也。
当东王之存也,天王如坐芒刺;及东王之亡也,天王如踞火盆。正九重之天廷,近百字之殊封,夫复何济!当其坐围城,望垅口,食甜露,眺援师时,得无念东王乎?噫,惜乎东王,纵天王之不能为晋文,子其不能为赵盾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