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打尖偶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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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桌上碗盏一空,坐着桌旁的六个汉子显然刚刚吃完,正要准备离开。。其中面对沈谦独自坐在北边上首的汉子三十岁上下年纪,身高体壮,浓眉大眼,一只摊开按在桌面上的手虬筋暴突,大如蒲扇;刀削般的脸颊经过风吹日晒已经黝黑,但是却儒衫儒巾齐备,一身的文士打扮,搭配起来总给人一种不太协调的感觉,不过这时代没什么护肤品,就算是读书人常常出门在外晒成个黑炭头也不足为奇,而且谁规定的读书人一定得是那种弱不禁风的样子?

    壮汉笑微微的看着沈谦,炯炯的目光中透着欣赏,而他身旁那五个人同样是一身长衫,打扮上并没有什么出奇,然而五张脸却很协调的与主座上的汉子一样黑,他们虽然也齐刷刷的看向沈谦,但是却不苟言笑,面目冷峻的有些吓人。

    看样子像自己一样爱管闲事的人不少,沈谦向那壮汉拱了拱手,笑道:“先生取笑了,在下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要不然也不好解释。”

    “公子说的是,多费口舌反倒说不清楚。”

    壮汉点了点头,刚要接着说下去,身旁一个年轻汉子站起身伏在他耳旁小声嘀咕了一句,大汉侧过头去“嗯”了一声,以示答应,年轻汉子接着一拱手,离桌向一旁走了开去。大汉转回头冲沈谦歉意的一笑,接着道:“不过店家虽然离得远,可来取钱也就是一会儿的事儿,公子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

    “也不能这么说。这地方人多手杂,万一店家还没过来,又有人坐在这里,看见钱在桌上扔着那就说不清楚了。在下也就是防个万一。”沈谦打量着对面的壮汉,这人举止有据,身边那几个人又很像是他的随从,腰里头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藏着什么东西,不知道他这么爱管闲事到底是干什么的,“毕竟他们店里生意虽然红火,但是赚的也是辛苦钱,在下既然遇上了,总要帮他们看着点。”

    “好,公子小小年纪,难得心思如此缜密。”大汉的笑容更亲切了,“刚才好像听公子说了句‘军爷不会少你的钱’,如果没猜错,公子家里怕是有人从军,说这话另有深意。”

    另有深意?这话是怎么说的?沈谦心里更加疑惑,不过看那壮汉的意思,这位爷上赶着搭话,八成是冲这句来的。沈谦对古代社会不甚了了,而原来那位二公子对人情世故更是狗屁不通,那就无从了解这汉子的想法了。不过“深意”两个字还真提醒了沈谦。

    可不是嘛,刚才那两个军校往桌子旁一坐,沈谦眼瞅着孙六不住身的往后出溜,直到他们走了以后孙六才算喘匀了气。古代的兵大爷风纪大多不好,即便在太平年代,老百姓也唯恐避之而不及,更别说五代十国这个乱世了,“恶鬼夜叉”的闲事儿谁敢去管?那不是给自己招惹是非嘛!难怪这位会有此问,看来还是自己犯了穿越客的老毛病,不懂历史就是不行啊。

    “先生想岔了,在下家里头世代务农,并没有人……”

    “少爷,怎么能说世代务农?”没等沈谦说完,旁边的孙六很不满的打断了他的话,“咱们老爷当年可是中过……”

    “六叔——”

    沈谦转过头责备的看了孙六一眼,自己和人家连认识都算不上,上来就炫耀自己的爹中过举、当过官,那成什么了?孙六没在人前炫耀成,很是怏怏,双臂合抱往桌上一撑,低着头摆弄起了面前油乎乎的空碗。

    壮汉见孙六想说“老爷中过”什么什么的,而沈谦又不让他说,先是一愕,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笑,也不吭声,只等着沈谦说话。

    “先生见谅。在下家里并没有人从军。”沈谦不再理孙六,向那大汉一歉,接着道,“刚才在下那样做也没有多想,不过两枚钱虽说不多,店家却知道是那两位军爷欠的,如果丢了,虽说没什么大不了,可店家肯定会埋怨。这事说起来是小事,但在咱们百姓眼里,那些军爷和官府一样就是朝廷,他们要是欠了钱,店主就不会单单骂他们俩了,这就叫做民怨。这样的民怨看似微不足道,但是今天这里一个微不足道,明天那里一个微不足道,最后积土成丘,早晚会成大患。如今大周轻徭薄役、与民休息,虽说还有镇宁军那样的叛乱,但是天下承平已经指日可待。我辈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原先那个二少爷虽说是个呆子,可一肚子子曰孟云不是白读的,沈谦捡了个现成便宜,稍微组织了组织就成了一篇由浅入深的宏论。不过沈谦说得这么“高屋建瓴”倒不是想显得自己多伟大,而是因为通过观察,他已经对面前这些人的身份有了个大体的概念,所以这些话完全是顺着他们身份来的。

    那个壮汉本来只是觉得沈谦这个小书生做的事着实有趣,一时来了兴趣,临走前随口问问,权当是一笑而已,哪里想到沈谦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脸色不觉慢慢肃然,等沈谦说完,他已经深有感触的点起了头,长叹口气道:“公子高见,天下人要是都能像公子这样想,还愁太平日子不来么!”说到这里,又想起这些“高见”是面前这个嘴唇上刚刚长出绒毛的年轻人说的,他再没有看轻沈谦年龄的意思,双手在胸前一抱,问道:“不敢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嘿嘿嘿嘿。我家二少……二公子大号沈谦。”

    孙六虽然没读过书,可也听得出壮汉对沈谦的欣赏。这可是面子,孙六深怕人家不知道自己和沈谦是一伙似的接上了话。刚想说“我们家二少爷”,突然又想到那位也是斯文人,忙又改口把沈谦称为“公子”,心里怎么都觉着这称呼文绉绉的,倍儿有面子。

    “原来是沈公子。”壮汉并没有介意孙六抢话,向珩儿看了看,突然想到那两个军校戏称这丫头是沈谦的娘子,不觉莞尔一笑道,“沈公子带着家眷莫非是去澶州?在下主仆几个刚从内黄赶回来,要是方便的话,咱们不妨一道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那敢情好,我家公子是去澶州做官的。”

    孙六忙又接上了话,他常在外跑,多少还有些看人的眼光,知道眼前这位肯定有点来头,而且明显很欣赏二少爷,二少爷以后去了澶州,能和他攀上关系可是好事,所以没等沈谦答应,就先替他做了主,做完了主又怕人家看轻二少爷,忙破裤子先伸腿的把沈谦去澶州干什么说了出来。

    孙六本以为官帽子一抬,那位就算不大惊失色,也得“失敬失敬”,可没想到那壮汉却只是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去做官?”

    “呃,那个,不是。是这样,在下家里给在下捐了个节度府仓廪吏的缺,我六叔在庄子里呆的久了,不知道官和吏的区别,见笑了,见笑了。”

    沈谦心里那叫一个气,孙六说什么不好,偏说做官,有看仓库的官儿吗?不过这事也不能怪孙六,对这个时代的庄户人来说,只要是在官府里做事的都是老爷,都得敬着,谁能懂那么多官官吏吏的区别。

    “原来如此。仓廪吏虽说不是显要,但管着仓房重地,确实需要沈公子这样的诚实君子。”壮汉听沈谦这么一解释,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然而却站起了身道,“在下还有要事得赶回澶州去,这就告辞了,沈公子,咱们后会有期。”说完话,壮汉冲沈谦点了点头,领着几个随从离桌走了。

    “嗐,这叫什么事儿,刚才还说一道走,怎么自己倒先走了?”眼看着那几个汉子说走就走,孙六顿时傻了,半晌才尴尬的自言自语了起来。

    还用说么,这位爷已经说得很清楚,他刚从内黄赶回来,内黄县虽然属于魏州,不在澶州管辖范围内,但是魏州受澶州节度府节制,他恐怕和那位去顿丘县把赵知县训了一顿的王著王大人一样,是节度府派出去催征的幕僚。这样的身份,不愿意和咱一起走,那是怕咱一个小小的仓廪吏攀上他这棵“大树”。

    那几个汉子走到远处树下去牵马,刚才离开的年轻汉子早已经等在那里,一只大手还擒着个五短身材,贼眉鼠眼,身穿粗布短挂,满脸紧张的瘦汉子。沈谦把这些看在眼里,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珩儿快点吃,吃完了咱们还得赶路。”

    “噢。”

    珩儿不认识似的看了沈谦一眼,忙乖顺的应了一声,埋下头接着吃起了已经有些凉的汤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