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自己昨天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少女被那些蛮横的新罗士兵带走，然后……难道然后就是回来睡觉？那这剑……
他持剑冲出屋外。麒麟卫们都起来了，正在房前闲坐，有两三个人在屋顶放哨。见到他出来，纷纷起身行礼。
“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司空破问道。
“先将昨天发生的事情陈述一下，”郑直坐在屋前揉着左右太阳穴说。司空破愣了一下，见大人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便将追踪刺杀幽王的伊贺忍者到新罗境内，遇到大人以一挑四，后来杀了二人，二人携新罗人质逃逸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通。
“真邪门，我又失忆了？”他听完司空的简报，低声喃喃地说。一干侍卫都静静地看着他。毕竟是独身对付伊贺四人众的绝世高手，又是顶头上司，就算装装深沉摆摆造型，那也是十分飒爽的吧。
“这么说，真是姜银焕指使的？”郑直问道。
“还不十分确定，但是肯定和姜氏有莫大的干系。”司空破答道，“使节团已经抵达金州了，上官他们正在秘密调查此事。”
“嗯。那你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要么暂时退回辽东城，姬璧大元帅听说你不在，十分担心。”司空破说道。
“她是担心无法向朝廷交代吗？就为这个理由，没必要回去。”郑直说道。
“要么扮做奴隶商人，留在新罗。但是这样很冒险。”司空破说道。
“奴隶商人？”郑直问道，“你是说我们要去做奴隶的买卖吗？”
“大人息怒。属下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扮做从姬朝来的奴隶商人，这类人一般都手握重金，因此带着保镖兵器，也是新罗王朝可以接受的，我们只有这样，才最有可能保存实力。”司空破道。
“原来如此。那好，就扮做奴隶商人。”郑直点点头：“如果能顺便把这个小孩的姐姐买回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即刻启程，前往开城吧。”司空破说道。
“为什么要去开城？”
“开城是新罗三大老之一，贤康王庶子弓奕的居城，他治下有个礼成港，那里是三韩与姬朝来往贸易的最大集市。我们要先去拜会一个叫王隆的家伙，他是弓奕的御用商，也是中韩奴隶贸易的唯一控制者，没有他签发的文碟，我们不能带着兵器随意在新罗走动。”司空解释道。
郑直沉吟了一下，忽然说：“好吧。只是你看我们之中，有何人最能扮演奴隶商人这个角色？如果王隆真如你所说，一定是个久经商海的人，我们经没经过商，他恐怕一眼就看得出来吧？”
司空破被他这么一问，也难办了。是啊，我们都是拿刀饮血的武将，现装恐怕不太像吧？正在苦恼时，二猴搓着胳肢窝走出来：“各位大人早啊！你们这么早就起来啦？真是比生意人还要刻苦呢！”
他突然发现这些虎狼的眼睛都同时盯住了自己，心头不由得咯噔一声。郑直看着司空破点点头：“就是他了。”
……
“老爷，门外又有中国来的奴隶商人求碟了。”一个素衣的奴仆在门外说道。
“知道了。叫他进来吧。”王隆批完一页，递给身边的下人，漫不经心地说。
门被打开，迎面走进来三个人，跪下行礼。王隆请他们坐下。中间居前一人说道：“在下姬朝人郑宇，感谢王大人百忙之中接见我们一行。”王隆见他衣着极其奢华，尖嘴猴腮，目光闪烁，若非心中有鬼，便是奸猾之辈，而他左右二人却是身形魁梧颇有刚气，尤其是居右的那人，面容散发着英气，眼中也给人看不清楚的深邃之感。这伙人绝非一般，多年经商的直觉提醒王隆收回傲气。他笑着还礼，说的一口流利的西京话：“在下有生之年，也曾去过长安城行商数日，见过天朝上京的绝世繁华，郑老板生在天朝，器宇不凡，真是令我们小国之人羡慕。”
他发现自己说西京话时，居左的人眼神动了一动。他是西京来的人？王隆伸手问道：“敢问郑老板，未知这二位是？”
“哦，他叫郑昊，是我的族兄，这位是我的保镖队长，叫史建。”二猴连忙说道。“史建”清了清嗓，示意他不要惊慌，开口道，“小人史建，负责郑老板和一行人的行路安全，得见名镇三韩商界的乌纱商人王大人，真是三生有幸。”
王隆呵呵笑着还礼，“天朝来人，果然不凡。史老弟生得英雄气，又会说新罗语，郑老板有这样一个帮手，试问有谁敢打您的主意呢？哈哈哈哈~”
“呵呵，是呀。这一路多亏有史建和一干人保护，不过接下来要进行贸易，还需要王大人高抬贵手呀！”二猴附和地笑着说。
“好说，好说。”王隆点着头，拿出一张文契：“但凡是进行的每一单贸易，我礼成江都会收取二成的交易税，而且你还要先交纳天银一千两作为保证金。当然，这是我们字号的规矩，还请见谅。如果接受的话，在这个地方签个字，交了钱，就可以了。”
王隆发现郑宇拿眼去看史建，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一切就照规矩办。”史建回答道，拍拍双手，外面手下抬上一箱白银，“请王大人点讫。”
王隆叫人点完，确是一千两，郑宇签了字，一行人便交碟告辞了。
“出来吧。”王隆说道。侧门打开，走进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纳头便拜。
“父亲。”
“刚才那行三人，你们可看出些什么来了么？建儿，你先说说看。”
“是。”男子说，“儿以为，这三人之中，真正掌权的人是最右叫史建的家伙。儿觉得此人浑身散发者英雄气息，不是寻常人物，或许他才是幕后的老板。”
“你就没想过，他们并不是奴隶商人？”王隆问道。
“若非奴隶商人，为何要破费一千两真金白银，来换取一页文碟？何况他们一行不过二十来人，所用武器不过单刀长剑而已，论实力来说，奴隶团体甚小。儿以为，这点倒不用担心。”王建恭敬地说道。
“嗯……淑姬，你来说说看。”王隆点点头，又问那女子。
“是，父亲。”那女子恭敬地答道，“媳妇以为，相公其实漏掉了不少细节，所以会判断失误。”
“什么？”王建仓促起来，低声说道：“姬，在父亲面前，你怎么这么说我呢……”
“哈哈哈哈，”王隆笑道，“建儿，且听淑姬说完，便知分晓。”
王建抓着膝盖不说话了。淑姬又行礼，继续说道：“媳妇以为，有五处细节相公失察。当父亲用西京话交谈时，最左之人眼神动了一动，此为其一；当父亲询问二人身份时，辽东腔的郑宇却说此人是他族兄，此为其二；当他们抬上银两时，此人连钱财看都不看上一眼，此为其三；当他们告辞时，此人是三人中最后行礼的，此为其四，而当走出去时，郑宇和史建却有意无意地与他平行，此为其五。媳妇以为，相公正是没有看到这些细节，才会以为史建是真正的老板吧。”
王建羞红了脸，“姬，你怎么不早说呢？害我在父亲面前丢丑……”
“抱歉呢，相公，因为父亲说了，这是给我们两人的测试啊。”淑姬微笑着说道，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
王隆呵呵笑着，赞许地点点头，“那么，淑姬，你的结论是？”
“《三国志》中，曾有过类似的一幕啊。”淑姬恭敬地说，“媳妇以为，‘床头捉刀之人，才是真英雄’啊。”
“刀？哪里有刀？”王建疑惑地问道。王隆叹息一声，“你说得是啊，我也觉得，那个叫郑昊的家伙，似乎来头不小。”他缓缓闭上双眼，顿了好久，站起身看着儿子儿媳说：“也罢，看来是时候了！淑姬，立即去通知所有族中长老过府来，我有事情要宣布；建儿，去城中转告弓大人，就说，我答应他的请求了。”
“父亲，怎么这么突然……”王建惊问道，被淑姬止住，“相公，请您照父亲说的去执行吧。父亲这么做，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言罢，向王隆叩首：“媳妇愿意去说服全州的母家，为父亲和相公尽一份力，还请父亲允许。”
王隆盯着儿媳的眸子看了许久，点点头：“你去办吧。”淑姬谢过，拜辞走了。
“父亲……”王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您不是不同意弓大人自立称王吗？”
“一件事情如果在错误的时候去做，是不会有正确的结果的；而如果在正确的时候你不去做，也将是一个错误的结果。”王隆笑着说道，“建儿，在中国有个叫司马迁的人，你知道吗？”
“儿知道，他是汉武帝时人，因出言为投降匈奴的李陵辩护而触怒皇帝，被判腐刑，后来写了《史记》，流芳百世。”王建恭敬地说，“儿少时，曾读此书。父亲为何提起他？”
“书中有一篇叫《陈胜世家》，你可记得？大泽乡杀士起义，燃灭暴之火。”
“记得。其后项羽巨鹿大捷，刘邦破关入秦，子婴降楚而亡。”
“是了。”王隆叹息一声，“你不觉得，现在的新罗，不就和当时的秦很像么？”
“父亲的意思是？”王建瞪大了双眼，猛起身说道。
“我为什么要支持弓奕，为什么安排你去做他的部将，”王隆道，“现在你不明白也没关系，历史的洪流是挡不住的。现在民变四起，新罗王朝早已积重难返，贞圣女王也是回天无力，一个新的秩序必然出现，而弓奕，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明白了，父亲！您要拥戴弓大人，成为新的新罗王！”王建兴奋地说，行礼道：“我这就去告诉弓大人，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说完，高兴地跑了。
王隆看着他的背影一直穿出前廊，这才说：“出来吧。”
淑姬从侧廊走进来，跪拜行礼，恭敬地说：
“父亲。您暗示媳妇留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权淑姬的心机确实十分深厚。”王隆盯着她双眼说道，“我想，我的打算是什么你或许全都猜到了吧。暂时先不要告诉建儿。”
“媳妇不明白，请父亲明示。”
“呵呵，”王隆笑了，起身朝外走，“我很欣慰你能成为建儿的妻子，你很能干，可要多帮着他。以建儿现在的秉性，是不会接受这种事情的，所以以后，你可能会很忙了。毕竟又要做吕雉又要做萧何，这可是个不小的考验哪……”
“是。父亲。”淑姬朝他的背影一拜，脸上浮起笑容：
“媳妇谨记父亲的教诲。”
“呵呵，看样子，明天又会是个好天气呢。”王隆笑着走进院子，轻轻拉上身后的门走了。
“在见到阳光之前，还是再忍受一下黑暗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