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上去……很漂亮。”郑直勉强挤个笑容，又紧张地端起酒杯送到嘴边——还是空杯子。他慌忙放下，不安地动了动身体，看她一眼又垂下头去。
“你的伤……痊愈了吗？”孔伶轻轻地说，垂下眼帘，“对不起，我上次那么做是身不由己……”
“没关系……已经过去了。”他摸摸头笑道，扭头看着外面说：“你这里生意不错啊，楼上楼下没有一处空着。”
“郑郎。”她轻轻说：“你真的原谅我了吗？”
他彷如漫不经心地应声：“哦……嗯。”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那，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言罢，忐忑不安地注视着他。
郑直怔了一下，没有作答。两人又陷入沉默。她可是差点置你于死地啊，郑直！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恨她呢？
良久，他笑着说：“我听说杨泫很喜欢你。叶儿说他天天来，想必也是为了你吧？”
她愣了一下，笑着问道：“他天天都来吗？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从开张后我天天都在屋里休息，还没有出来过。你怎么说起他了？我是在问你呀。”
“我的回答有这么重要吗？”郑直深吸一气，转过脸看着她。
“对呀！”孔伶笑着说，“你忘了咱俩在西凉王府拜天地的事了？你忘了你说过什么了？”
往事猛地浮现在眼前。
生愿惜爱，死亦不忘。
“你是说，我还是你丈夫？”郑直盯着她说，有点诧异感。
“是呀！”孔伶越说越高兴，索性坐到他身边，伸手来挽他胳膊，“既然你都原谅我了，那我们仍住到一起吧！”
不要相信红头发的女人。郑直被她碰到臂弯，惊得猛然起身后撤，碰翻了碗碟酒盏，摔在地上锵啷作响。
“郑郎……”孔伶见他躲闪，幽幽地说：“我明白了，你虽然口上说原谅，其实心里还是存有芥蒂，是吗？”
“抱歉。”郑直坐到一边，看着空气摇摇头，苦笑着说：“我原本以为我们已经结束了。”他神经兮兮地搓着手心：“我怎么知道，这次你是真的想……还是见我没死，又接近我再找机会行刺呢……”
她的目光黯淡下来，“是呀……”她也附和着笑，“我也不想想，你可是差点死在我手上呀！如果这样的事情都可以原谅，那不成了天方夜谭了吗，我真笨……”
“伶儿……”郑直听她自责，抬起头来看着她。
孔伶急忙侧过脸去强颜欢笑，拿手挡着眼角：“那你写个休书与我，……以后另觅佳偶吧。”
这凤求凰在每个雅间中都备有笔墨纸砚，为的就是方便客人诗兴大发时即席挥毫。郑直拿过纸笔来，铺纸蘸墨，提笔在空中迟迟下不了决心。他忽然看到了孔伶手腕上的七巧传情带，往事一件件地不停地涌上心头。从九眼桥头的相识，那个风雷交加的雨夜，到住进陈府的每一天，到监牢中的劫狱和探视，再到凉王府的一切一切，直到最后定格在中军帐中，她淡紫色的悲痛的眼瞳中汹涌澎湃的泪潮。
她是真心的！上次她那么做，一定是有苦衷的！你不是原谅她了吗？
她是个骗子！上次没死算你命大，你还想再死一回吗？
孔伶见他攥紧左拳，闭上眼开始下笔，写出个单人，写出个木，写出个聿……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拍掉他手中的笔,又把纸扯了个粉碎。
“看着我，郑郎。”孔伶紧紧抓着他的双手，身体前倾，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着：“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即使黛眉因痛楚而紧蹙着，红唇因悲伤而微变形，这依然是一张举世无双精美绝伦的脸。即使她的双眼因难过而光华黯淡，那依旧汹涌的眼泪却正是内心暗潮的最佳表现。
“是，我以前确实是抱着不良企图接近你，”她因哭泣而哽咽不已，“可是，……在凉王府跪在你面前所发的誓言，全部都是真心的！我拿刀刺你，真的是身不由己！自从你为我冒死进宫之后，我便真的爱上你了，我当时只想能够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你相信我好不好，郑郎……”
她见郑直的目光只是呆滞地盯着自己，深深的绝望覆盖了全身。突然松开郑直，她像个孤独的小孩般抱着腿缩成一团，将头埋入臂弯之中。
她是真的伤心了。哭声肆无忌惮地穿过珠帘，在整个楼层中蔓延扩散。所有的人都停下了举动，怔怔地听着这绝望无助的哭声。他想起了姬魅，那个一直被他当做妹妹郑安的女子。就在那一天，她划破了他的掌心之后，也是哭得如此这般。
撕心裂肺。
划破手也好，刺入身也好，为什么她们都可以这样毫无顾忌地大哭？究竟是谁伤害了谁？
郑直，你还能如逃离她一般逃离眼前这个女子吗？
唉。
“别哭了，我相信你。”郑直轻轻说，这才发现除了孔伶的哭声，周围是静悄悄的，他的一字一句别人都能听到。
孔伶抬起头看着他，两肩还不停抽动着，哽咽地说：“真的？那你还要我吗？”
“我……”郑直顾忌地听着外面动静，见大家还是鸦雀无声的，想到自己说的每个字他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愣住不说了。
孔伶见他欲言又止，又开始哭：“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
“是真的，是真的！”郑直急了，上前捧起她双肩，“我原谅你了！我，我……”他“我”了几句，涨红了两颊，剩下两个字终于挣脱舌头冲出来：
“……爱你！”
孔伶破涕为笑，站起身扑在他怀中，侧脸紧紧地贴着他下颌。两人抱了许久，都没有说话。其他客人见好戏听完，便又各自饮酒作乐，凤求凰再次热闹起来。
“你爱我……究竟有多深？”孔伶从他怀中探出头来，美目含情地望着他。虽然知道他能放下刺杀之恨重归于好，自然是爱得深得没话说，但是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彷佛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开启释放心中的快乐的大门。
“生当惜爱，死亦不忘。”郑直轻轻笑着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美丽的双眼，看着她那倾国倾城的流光溢彩因这言语再次绽开，感到一股暖流在胸中激荡。
孔伶突然勾住他脖子，七巧银铃在他脑后轻轻齐鸣。她微微踮起脚尖，迎着他眼中的惊慌失措凑上娇笑如花的俏脸，继而闭上美目，紧紧地吻住温润的唇。58xs8.com